第356章 江予白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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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沉。
顧辭站在東廂房的簷下,望著遠處燈籠映照的人影,有些失神。
一老者正指揮著幾名弟子搬運行李,溫殿主則與幾位長老低聲交談。偶爾有隻言片語隨風飄來,但又聽不真切。
十七跟在溫夫人身後,不時接過她手中的物件,那副謹慎的模樣,像極了生怕打碎珍寶的孩子。
顧辭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腹部的傷口,原以為好的差不多了,卻沒想痛感還是那麽強烈。
“這傷可不像你說的那般輕巧。”
溫夫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驚得顧辭險些跳起。
他轉身時,婦人已經端著藥碗站在台階下。月光灑在她的肩頭,把她襯得非常溫和。
“夫人...”顧辭慌忙行禮,卻被一陣劇痛逼得彎下腰去。
“別動。”溫夫人快步上前,一手扶住他的手臂,一手端著藥碗,“瑾川說你傷得不輕,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得請李醫仙來給你瞧瞧。”
藥碗遞到眼前,苦澀的氣息撲麵而來。顧辭盯著碗中漆黑的藥汁,喉結滾動。
多少年了,沒人這樣關心過他。千麵閣裏,受傷是常事,疼得狠了,自己隨便包紮便是。
沈懷卿...
嗬...
他不在他身上多添幾道疤就謝天謝地了。
“趁熱喝。”溫夫人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這是我按李醫仙的方子熬的,對傷口愈合最有效。”
顧辭接過碗,一飲而盡。
藥原是苦的...
可此刻竟覺得很甜,甜得他眼眶發熱。
“多謝夫人。”
溫夫人接過空碗,另一隻手卻突然撫上他的額頭。
“還行,沒有著涼。”
溫暖的觸感讓顧辭渾身一僵。
她輕歎,“瑾川帶回來的朋友,便是我們的家人。不用太拘謹。”
顧辭呆滯地抬頭,卻見溫夫人已經轉身走向院中。
“早些休息。”溫夫人回頭叮囑。
顧辭站在原地看著她走遠,直到那身影消失在燈籠的光暈中。
夜風吹過,帶來遠處弟子們的談笑聲。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這山林間的空氣格外清新,連傷口的疼痛都減輕了幾分。
他...
真的可以留在這嗎?
與此同時,山林的另一側。
溫瑾川站在竹屋前的石板上,抬手輕敲。屋內燈火通明,卻無人應聲。
“師父。”他又喚了一聲,“我回來了。”
竹門吱呀一聲打開,李醫仙冷著臉,手中藥碾不停,連個正眼都沒給門口的人。
“你居然把他帶回來了。”
溫瑾川垂眸:“十七已經改過自新。況且...予白不是還活著嗎?”
“活著?”李醫仙猛地停下手中動作,藥碾重重砸在桌上,“活著就夠了嗎?記憶全失,武功盡廢!溫瑾川!他是你師弟!”
溫瑾川沉默。
他自認對不起他的師弟,可若因此讓他放棄十七,他做不到。
“師父...”
李醫仙甩袖轉身,“人心難測,你如何能保證他不會再害人?”
“以前種種皆出有因。”
李醫仙轉過身來,眼中滿是無奈,“予白如今這般模樣,你如何向他交代?”
提到予白,溫瑾川的胸腔好似悶堵。
溫瑾川低下頭,輕聲道:“我欠他的已經還不清了...”
“你...”
“我明白您的擔憂。但十七真的已經知錯,我也不會放棄他。我來此,是希望您能接受他,畢竟日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李醫仙沉默良久,終於揮了揮手:“罷了,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不再多說。但你要記住,若他再有異動,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溫瑾川心中一鬆,鄭重地點頭:“多謝師父。”
李醫仙轉過身去,繼續搗藥,聲音卻緩和了許多:“你有沒有想過,他和予白總會碰見。”
“我知道...我會想辦法...”
溫瑾川應了一聲,轉身退出竹屋。
不遠處的一間小屋內,燈火微弱。
溫瑾川推門而入,隻見予白正坐在窗前,呆滯地望著外麵的景色。
“予白。”溫瑾川輕聲喚道。
江予白轉過頭來,衝他點了點頭。
“師兄。”
溫瑾川一愣“你記得我?”
江予白搖頭“一年多前,你送我到此。師父曾告訴我,你是我師兄。”他無奈垂頭“對不起師兄,我把你忘了。”
溫瑾川聽到這句話,愧疚自責更甚。
他站在原地,喉嚨發緊,半晌才艱難地開口:“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江予白疑惑:“師兄為何這樣說?”
溫瑾川走近幾步,在江予白麵前蹲下。
雙手緊握住他的手臂:“是師兄沒用,當時沒辦法保下你...”
“師兄,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問過師父,也問過伯父伯母 ... ...可他們都不願告訴我。”
溫瑾川咽了口唾沫,他自認從未虧欠過任何人,卻除了他的師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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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皮,避開江予白的目光,嗓音沙啞:“有些事忘了或許更好。”
“可那是我的過去...”江予白忽然提高了聲音,“我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每日醒來...就像活在一場空白的夢裏。”
他攥緊了溫瑾川的衣袖,祈求道,“師兄,求你告訴我。”
溫瑾川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卻覺得那溫度灼得他生疼。
“師兄?”
溫瑾川幹澀開口,“你本是逍遙宗少宗主...後來宗門落敗,仇家尋上門...”
屋外刮起一陣風,窗台未關,吹的兩人衣袍外翻。
“你為保宗人安全隻好遣散,自己卻不幸遭人毒手。”
“幸而我好友白傾塵冒死闖皇宮,為你盜來曼陀雪蓮...這才保你一命。”
江予白忽然笑了,那笑容幹淨得讓溫瑾川心頭一顫。
“既然如此,師兄就更不該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
半真半假的話讓溫瑾川低下頭,不敢讓他師弟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眶。
江予白的脖頸上還留著那道自刎的疤痕,溫瑾川每次看見時總會想起逍遙宗,想起師弟以死隻為證逍遙宗清白。
“師兄,你怎麽在發抖?”
“沒事。”溫瑾川勉強擠出一個笑,“夜裏風大,有些冷。”
江予白聞言,起身去床邊取來一件外袍,笨拙地披在溫瑾川肩上。
“你...”
“雖然記不清了,但總覺得以前經常照顧師兄。”江予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體好像還記得這些事。”
溫瑾川由自責轉為呆滯。
是了。
十歲那年為白傾塵過完毒,他便極少外出。
江予白得知他體內中有奇毒後便日日為他熬藥調理。
溫瑾川回過神來,勉強扯出一抹笑:“是啊,你從前總愛操心這些。”
江予白聞言,眉眼舒展,似乎很高興自己能幫上忙。
“那以後,我也可以繼續照顧師兄。”
話落,溫瑾川喉間一哽,幾乎說不出話來。
——
夜深。
十七倚在窗邊。
發呆之際聽到門被推開。
抬頭望去時,溫瑾川正滿含倦色走來。眼底泛紅好似...
哭過。
十七立即起身問道“出什麽事了?”
溫瑾川搖頭“和我娘聊了會,沒事。”
十七拉著他坐下,抬手為他輕按眉尾。隨後兩人一同入眠。
三天了。
自溫瑾川帶他們來到這百裏山林已有三日。
這裏的日子平靜得不像真實,沒有任務,沒有懲罰,甚至不需要時刻提防背後襲來的刀劍。
十七在藥圃裏蹲了整整一個時辰。
溫夫人昨日提起需要些新鮮的紫蘇葉,他天不亮就來了,專挑最嫩的葉片采摘,連葉脈的表麵都要檢查三遍才敢放進竹籃。
快收尾時,身後響起腳步聲,十七本能地摸向腰間。
這才反應過來,三日前到這,溫瑾川便收走了他的匕首。
他回頭,看到了江予白。
白衣勝雪,眉眼清冷。脖頸上的疤痕猙獰刺目,像一道無聲的審判。
十七的籃子砸在地上。
江予白垂眸掃了一眼散落的草藥,語氣平靜:“紫蘇要連莖采,藥效才好。”
十七立刻蹲下,手指顫抖著去攏那些葉子。
“我幫你。”江予白淡淡道,作勢要俯身。
十七僵住,喉嚨發緊。“不必。”
一年前江予白自刎那日、溫瑾川撕心裂肺的怒吼...全都湧了上來。
“你怕我?”
十七搖頭,卻不敢直視他。
江予白沒再說話,隻是伸手接過他攥得死緊的紫蘇葉,指尖不經意擦過十七的手背。
十七快速縮回手。
江予白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我們見過?”
山風突然靜止。十七的指尖掐進掌心,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他該否認還是認罪?溫瑾川說過江予白失憶了,但...
“十七?”
溫夫人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十七,我要的紫蘇葉采了多少?”
十七像抓住救命稻草,幾乎是撲到溫夫人身邊遞過藥簍。
“可還有事?若沒有的話幫我整理藥材如何?”三日來,溫夫人發現十七不怎麽與人說話。
除了自己兒子和那位身受重傷的顧公子外,幾乎看不見他和誰交談。
時間久了,隻怕會悶壞身子。
這不,十七與江予白年紀相仿,應該可以聊到一塊去。
溫夫人親自開口,十七又怎會拒絕。於是點頭應下。
隨即溫夫人笑了笑,又轉向江予白道“予白也一起來吧。”
江予白回笑“好。”
藥房內,氣氛有些微妙。
可溫夫人渾然不覺。
三人各站了一處空地,整理著櫃上的藥材。溫夫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著,十七雖句句有回應,可回答她的除了嗯...好...之外,再無其他。
自知實在無法讓十七多說話的溫夫人作罷,她認為是自己以長輩的身份才讓他拘束,於是找了個借口離開,讓十七和江予白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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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櫃上擺滿青瓷罐,十七盯著其中一罐朱砂,想起它入喉的灼燒感。
“當歸放左邊。”江予白突然開口。
十七捏了捏手心,腦袋有些昏沉。
“不是那個。”
他手忙腳亂去換,衣袖帶翻裝有其他藥葉的竹篩。
江予白皺眉“你到底在緊張什麽?”
十七立刻轉身收拾,沒有回答。
身側的江予白冷眼看著十七慌亂收拾的身影,眉眼緊了緊。
“把藥架頂層的水沉香取下來。”他突然道。
十七抬手,那架子足有兩人高。
“有問題?”江予白語氣平淡。
“沒有。”十七足尖輕點,整個身子騰空而起。
指尖觸到沉香木匣的瞬間,腰間暗勁一擰,竟在半空旋了半圈才落地,連藥匣邊角的浮灰都沒驚動半分。
江予白不禁在心底暗歎:好身手。
此人武功不弱,卻對他唯命是從。想必從前定是相識的。
可這人始終隻字不提他失憶前的事... ...莫非他們之間,曾有過什麽不為人知的過往?
冷眼繼續試探“磨成粉。”
十七沉默地拿起藥碾,碾碎著手中的藥材。
江予白忽然走近,一手按住十七的手腕“我們認識?”
十七的手腕在江予白掌中發顫,穩住心神道“江少宗主名滿江湖,十七自然認識。”
“我問的是,我們之前是不是朋友。”
藥碾哢地裂開一道細縫。
十七睫毛輕顫:“不是。”
“那為何事事聽我的?”
“江公子多慮,不過是些小事能幫便幫。”
“是嗎?”
“是。”
江予白的手指突然收緊,十七腕骨傳來劇痛。“你在說謊。”
十七的呼吸驟停滯,正當思索著他該如何回答時,藥房門被推開。
“十七?”
溫瑾川站在門口,視線掃過十七被扣的手腕,瞳孔微縮。
十七趁機抽回手。
“師兄?”江予白疑惑轉身,“你怎麽...”
溫瑾川快步上前,不著痕跡地插進兩人之間。
“我娘說你們在整理藥材,我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江予白點了點頭,又把話語轉到了十七身上:“這位公子似乎很怕我。”
溫瑾川的動作頓住了。十七垂著頭,碎發遮住了他慘白的臉色。
“師弟多慮,十七他對誰都是一樣的。”
江予白眸子暗沉下來,視線在溫瑾川與十七之間來回移動。
“師兄和他...是什麽關係?”他忽然問道,嗓音很冷,“你好像很在乎他。”
溫瑾川指尖微頓,還未開口,江予白卻突然蹙眉,抬手按住太陽穴,身形晃了一下。
“唔... ...”他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眼前驟然閃過幾個破碎的畫麵。
血色...
劍光...
“予白?”溫瑾川一把扶住他,“怎麽了?”
江予白呼吸急促,臉色煞白,那些畫麵一閃而逝,卻疼得他幾乎站不穩。
“頭... ...好疼... ...”
溫瑾川立刻將他打橫抱起,轉身便往外衝。
門被重重關上,十七站在原地,指尖冰涼。
他盯著地上碎裂的藥碾,胸口忽然有些難以呼吸。
江予白... ...是不是想起來了?
如果他想起來了... ...
他該怎麽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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