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須眉有會,玉府難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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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樂起身,似是無意般掃了一眼均田司後堂這略顯簡陋的陳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難明的笑意,朝著餘瑾拱了拱手:“餘大人這裏的茶,確是不錯。本侯今日叨擾過久,便不多留了,告辭。”
說罷,也不等餘瑾起身相送,便徑自轉身離去。
馬車在青石板路上緩緩行駛,車輪碾過,馬兒身上的鈴鐺隨著微風作響。
車廂內,陳設極盡奢華,四壁皆以名貴的紫檀木鑲嵌,角落裏的小幾上,溫著一壺上好的碧螺春,暗格中甚至還有冰鑒,在這冬日裏也散發著絲絲涼意。
常樂那位心腹幕僚陳先生,此刻臉上的神色卻波瀾不定,帶著幾分未散的震驚,輕聲道:“侯爺,這位餘大人……當真是膽大包天!他……他竟敢將主意打到那一位的頭上?”
陳先生口中的“那一位”,指的自然是方才餘瑾在紙上寫下的那三個字所代表的家族——玉國公蕭家。
“蕭家啊……”常樂把玩著手中的文玩核桃,聲音帶著幾分悵然,“與我常家一般,同為開國勳貴,世代簪纓。但若論起家底之豐厚,我常家這點香料生意,在他們麵前,怕是……不值一提。說一句富可敵國,絕非虛言。”
陳先生的額角滲出些許冷汗:“這等人家,便是陛下也要禮讓三分,餘大人他……”
“所以才說他膽大包天,卻又不得不佩服他這步步為營的算計。”常樂靠在柔軟的引枕上,目光透過車窗,看著外麵飛逝而過的京城繁華街景,“這餘瑾,將本侯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他拋出香水這等潑天大利,又將新稅法這等燙手山芋甩給本侯,逼著本侯不得不與他更深一層地捆綁。此人年紀輕輕,卻似一隻久經宦海的老狐狸,手段之老辣,心思之深沉,著實可怕。”
他頓了頓,嘴角卻又泛起一絲笑意:“不過,他若真能將蕭家也拉下水,本侯陪他瘋上這一把,倒也未嚐不可。”
均田司後堂,餘瑾目送常樂的馬車遠去,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王安石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看了一眼桌案上那張寫著“玉國公”三字的宣紙,神色複雜:“主公,您這……當真是行常人所不能及之事。”
餘瑾伸手示意他坐下,重新提起茶壺,為兩人各斟了一杯茶:“介甫,事在人為。這世上,無論是人還是勢力,皆有其所求,亦有其所忌。隻要能尋到那處最薄弱的環節,便不愁撬不開缺口。”
翌日,晨光熹微。
京城東市,相較於西市的商賈雲集、北市的百工技藝,東市則顯得更為雅致清淨。
這裏的街道寬闊平整,兩側的店鋪多是經營綾羅綢緞、珠寶玉器、古玩字畫等高檔營生,往來之人,也多是衣著光鮮的達官顯貴及其家眷,人流雖不似西市那般摩肩接踵,卻自有一股雍容氣度。
餘瑾今日換了一身尋常的青布直裰,與王安石並肩漫步在東市的主街之上。不少路過的行人,在認出了餘瑾這張如今在京城“名聲大噪”的臉龐後,皆是麵露鄙夷或不屑,冷哼一聲,便加快腳步,避瘟神一般地走過。
餘瑾對此早已習以為常,神色自若,徑直來到一處占地頗廣的院落門前。這院落的門樓建得極有特色,飛簷鬥拱皆雕刻著細致的鸞鳳祥雲圖案,朱漆大門兩側,各立著一尊漢白玉雕琢的仕女石像,與尋常府邸的石獅麒麟截然不同。
門楣之上,懸著一塊黑漆金字的匾額,上書“須眉商會”四個娟秀而不失風骨的大字。
更為奇特的是,這商會門口,竟無尋常的門房護衛,隻有兩名身著淡青色衣裙的女子,靜立門旁,腰間各懸著一柄秀氣的長劍。
門口一側的木牌上,還清晰地寫著“男子勿入,女賓請進”的字樣。偶有衣著華貴的婦人小姐,在侍女的簇擁下,含笑步入其中。
這便是餘瑾今日的目標——由玉國公府上的大小姐,蕭雨微一手創辦的“須眉商會”。
玉國公蕭家,乃大安開國元勳之後,真正的頂級勳貴。隻是蕭家近些年行事極為低調,幾乎從不參與朝堂黨爭,當代玉國公也隻在翰林院掛著一個清閑的侍講學士之職,早已隱於朝堂之外。
王安石看著這商會的門麵,低聲道:“主公,這蕭家大小姐,創辦這須眉商會,聽聞是為京中一些有心經營家業卻苦無門路的勳貴女子提供方便。隻是,蕭家勢大,其根基之深,遠非尋常勳貴可比。我等今日前來,她會見麽?”
餘瑾目光平靜:“蕭家雖不顯山露水,但其在京畿左近,擁有的田畝數量,冠絕所有勳貴。同時,他們還是大安最大的糧商,京城百姓的口糧,十之三四皆出自蕭家糧鋪。不僅如此,蕭家在南方擁有無數果園,尤以柑橘聞名,整個大安朝的達官貴人,誰不以能嚐到蕭家進貢的‘玉脂橘’為榮?你說,這樣的家族,若能支持新稅法,其意義何在?”
兩人在門口略作停留,那兩名佩劍侍女中,一人已緩步走了過來,目光清冷地打量著餘瑾和王安石,聲音平靜無波:“兩位官人,此處乃須眉商會,非請莫入,若無女眷引薦,還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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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是女子,但身姿挺拔,穿著簡練的皮甲,腰間長劍的劍穗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帶著一股尋常男子也未必有的英氣。
餘瑾拱手道:“這位姑娘有禮了。在下餘瑾,乃均田司主事,今日特來拜訪貴會會長,蕭雨微蕭大小姐,還望姑娘代為通傳一聲。”
那侍女聞言,又上下打量了餘瑾一番,似乎在確認他的身份,片刻後才點了點頭:“餘大人請稍候。”說罷,便轉身入內通報。
須眉商會的二樓,一處極為雅致寬敞的廳堂內,此刻正聚集著十數位衣飾華麗的年輕女子。
這裏的陳設,既有女子閨房的精致溫馨,又不失會客議事的雅潔大氣。
牆上掛著幾幅意境悠遠的山水花鳥圖,角落的博古架上擺著些許玉器瓷瓶,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蘭花幽香。
這些女子,皆是京中有些頭臉的勳貴或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們,此刻正圍坐在一處,言笑晏晏。
“雨微姐姐,多虧了你這須眉商會,我家鋪子裏的賬目,如今我總算能瞧明白了,再也不怕那些刁奴管事欺上瞞下了。”
“是啊,若非蕭姐姐提點,我還不知女子也能將家裏的生意打理得這般井井有條呢。如今我夫君都對我刮目相看!”
被眾人圍在中央的,正是蕭雨微。她今日著一身月白色素麵杭綢長裙,裙裾之上,隻以銀線繡了幾支疏朗的墨梅,烏黑的秀發簡單地綰了個墮馬髻,斜插一支碧玉簪,素雅之中,自有一股難言的清貴。
她容貌之美,便是以“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來形容亦不為過,但眉宇間那股從容不迫的英氣,卻又讓她與尋常的柔弱美人截然不同,更添了幾分令人心折的獨特魅力。
此刻,她正含笑聽著眾人的交談,不時輕聲回應幾句,舉手投足間,皆是大家閨秀的端莊與練達。
方才那名佩劍侍女快步上樓,來到蕭雨微身旁,附耳低語了幾句。
廳堂內的笑語聲漸漸平息,眾人的目光都好奇地投向了蕭雨微。
蕭雨微聽完侍女的稟報,那雙清亮如秋水般的鳳目之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
餘瑾?均田司?他來找自己做什麽?如今這京城內外,餘瑾和他那個均田司,可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燙手山芋,稍有沾染,便是一身麻煩。
她略作沉吟,朱唇輕啟,聲音平和卻不容置喙:“去回餘大人,便說雨微今日會中事務繁多,實在分身乏術,改日再登門拜訪賠罪。”話說得客氣,卻是明明白白的拒絕,既點明了不便,又給了對方台階,滴水不漏。
侍女領命而去。
不多時,均田司衙門外,餘瑾聽完侍女的回話,臉上並無絲毫意外或不悅之色,隻淡淡一笑,對那侍女道:“無妨,既然蕭大小姐今日事忙,那餘某便在此等候便是。”
那侍女黛眉微蹙,心道這餘大人臉皮倒是真厚,卻也不好再多言,隻得轉身回報。
餘瑾則不慌不忙地走到須眉商會對麵的一家茶樓,揀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壺清茶,又要了幾碟精致的茶點,優哉遊哉地等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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