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之中。
    林星再次來到那個沒有任何實感的領域，沒有時間和空間，入目所及隻有一片昏黃。
    那陣毫無意義的呢喃再次響起——
    過了許久，轉變為林星勉強能聽懂的話——
    “回……回來……回來我們身邊……帶我們……回去……”
    林星真是無語了，忍不住回嘴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既然來找我，又不自我介紹，知不知道很不禮貌啊！而且我根本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要去哪裏？你們倒是說啊！真是急死我了！”
    那陣躁動的呢喃沉寂了片刻。
    隨後再度開口：“回到我們該回的地方……”
    “有病！”林星罵道。
    “回到……來的地方……歸處……即來處……”
    林星一頓，皺眉問道：“來的地方？”
    他還要追問，夢境便消散了，周圍變成一片漆黑，聲音的源頭更是不知所蹤。
    林星揉著眼睛醒過來，透過窗戶看出去，外麵的陽光已經鋪滿了半個山頭。
    周平已經早早起床，在自己的小菜園裏忙活。
    如今是早秋，清晨並不濃烈的陽光下，空氣中帶著微涼的寒意，菜葉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霜痕。
    軒轅站在周平身後不遠處，手裏肩膀上都掛滿了各種農作的工具，儼然一個活脫脫的全自動置物架。
    阿卡修斯則在菜園裏跳來跳去，撲蝴蝶和蜜蜂，差點被憤怒的蜜蜂給蟄了。
    周平看到這幕，眼底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再獨來獨往的一個人，獨處久了，也難免會感到寂寞。
    偶爾有一些熱鬧的調味劑，似乎感覺也不錯。
    林星一骨碌爬起來，隨便套了件衣服，就跑了出去。
    “老師！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你不會。”周平搖了搖頭，軒轅及時走上前，從背後伸出第三隻機械手臂，拿起毛巾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來自機器人的關懷，周平倒是接受的毫無芥蒂。
    他隨手從菜地裏拔了棵小紅蘿卜，遞到林星麵前，“餓了吧，把這個洗洗，吃了先墊一下，早飯已經做好了，等我忙完就能吃了。”
    “謝謝老師。”
    林星笑眯眯地接過，乖乖地洗了蘿卜，蹲在周平身邊，一邊啃蘿卜，一邊看著他忙活。
    阿卡修斯跳到周平身邊，嗔怪道：“小劍聖，為什麽小林星一起床就有小蘿卜吃，我在這裏陪了你半天了，也沒吃到一口！”
    “唔……”周平眨了眨眼睛，“我以為你是吃貓糧的，你也可以吃菜嗎？”
    “我什麽都能吃！”阿卡修斯驕傲地挺起胸膛，“我不挑食的！”
    周平想了想，從旁邊拔了一顆大蔥，遞給阿卡修斯，“那你吃這個吧。”
    “……”
    阿卡修斯氣得尾巴都炸毛了，“小劍聖你就是故意的！”
    “蔥也很好吃呀，這顆是我養的長勢最好的一棵。”周平無辜地說。
    “可是這個吃了，嘴巴會有味道！”阿卡修斯不滿地說。
    周平：“沒有關係。”
    阿卡修斯：“……”
    真是輸給你了。
    一旁乖乖蹲著的林星一邊啃自己的蘿卜，一邊看周平和阿卡修斯打鬧。
    ——當然是阿卡修斯單方麵地用貓爪和牙齒毆打周平！
    隻是這樣力道輕柔的擊打，對於已經成神的周平來說，不具備沒有任何攻擊力，反倒可以說是享受。
    誰能抵抗一隻炸毛的小貓咪對你又啃又咬，蹭來蹭去的！
    林星啃完蘿卜，哼著歌去山澗洗手，說時遲那時快，對麵的山崖上一個模糊的人影一閃而過。
    “什麽人！”林星下意識看過去。
    這麽偏僻的地方，怎麽會有人？
    難道是衝著他來的？
    林星謹慎地往後退了兩步，他現在使用禁墟有點勉強，其他人都不在，軒轅也不在，得優先保證自己的安全。
    出乎意料的是，那身影被發現了，也沒有逃走，竟然是個身穿淺棕色袈裟的和尚！
    他戴著兜帽，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容，袈裟衣角上還有些泥濘，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
    他站得筆直，雖然看不清麵容，但身上平靜從容、寂寂無波的氣質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和尚雙手合十，遙遙朝林星作了一揖。
    林星愣了一下，隱約意識到了對方的身份。
    下意識便想追過去，林星猛地抬手，一抹淡淡的綠光在手心裏綻放，“祭……呃！”
    咒語剛念了一個字，原本就不平穩的精神力驟然激蕩起來，一陣劇痛瞬間席卷了全身，疼得林星眼前一黑，差點直接跪下去。
    那和尚原本都要離開了，看到這一幕，腳步又頓住了。
    和尚明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堅定地轉過身，腳尖輕點，身姿輕盈，三步並作兩步落到林星身邊。
    他俯下身，將半昏迷的林星抱進懷裏，並起兩指在林星額頭上輕點住。
    嘴裏輕吟出一串別人聽不懂的咒語。
    隨後，一道金色的光芒從皮膚接觸的地方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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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星的臉色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呼吸也更加平穩，緊緊皺起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和尚鬆了一口氣。
    “保重。”和尚輕聲說道。
    “等等！”
    林星一把抓住了和尚的袖子，隻睜開一邊眼睛，俏皮又靈動，微微仰頭，好奇地打量麵前的人，眼神中充滿了揶揄的味道。
    和尚微訝。
    他還是太久沒有見過小星了，又或許是關心則亂，竟然連對方演技拙劣的裝睡都沒有看出來。
    林星見他似乎要強行擺脫自己離開，連忙一記剪刀腿緊緊鎖住了和尚的雙腿。
    和尚瞬間動彈不得，麵露難色。
    “不是來見我的嗎？怎麽說走就走？”林星咄咄逼人地追問道。
    從林星的角度看過去，隻見那帽簷之下，和尚清秀俊朗的麵容竟和林七夜一模一樣！
    隻是身上的氣質卻完全不一樣。
    林七夜可靠沉穩，但多少帶了些少年的意氣，還有一點小腹黑，愛看林星笑，也愛看林星哭，喜怒哀樂五髒俱全。
    而麵前的和尚，仿佛經曆了漫長歲月的洗禮，時間的沉澱，所有情緒都被極致地隱藏起來。
    和尚輕輕閉上了眼睛，又很快睜開，雙眸已經恢複了平靜無波，宛如一汪深邃幽靜的潭水，無風無波。
    仿佛世間一切都與他無關，透露出一種超脫塵世的平淡。
    他穩穩托著林星的背，站直了身體，“施主，你認錯人了，我們並不相識。”
    “那就從現在開始認識，也不晚啊！”
    林星笑眯眯摟住和尚的脖子，一手在和尚臉頰上抹了一把，調戲道：“長老如此俊秀，真是萬裏挑一，做個和尚多可惜啊！不如還俗跟了我，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
    宿命和尚：“……”
    他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歎道：“所謂榮華富貴，皆是虛妄。”
    “那長老所求為何？”林星說，明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仿佛陽光都落到他身上。
    溫暖得讓人忍不住想靠近。
    和尚再次沉默了，他洞悉一切，也洞悉自己的心。
    他確實有所求，卻又不該求。
    感情隻會打亂他的思緒，影響他的判斷和決策。
    “你說話呀！”林星推推他。
    “所求不可得，不說也罷。”和尚平靜地說，“凡塵往事，皆為虛妄，執迷不悟，誤入歧途。”
    “別的不可得，你可以得到我呀！”林星笑意盈盈地說，“別的不可求，你就求我。長老，你又如何篤定，何為歧途，何為正道？”
    宿命和尚：“……”
    他的神色更加冷淡。
    林星望著那張和林七夜完全一致的臉，看著他沉默的樣子，心裏的不舍頓時升騰起來。
    終於收起了逗弄的心思，訕訕地從對方身上下來，“對不起，我不該欺負你。”
    和尚深深地看了他片刻，從懷裏摸出一顆金光燦燦的舍利，謹慎地交到林星手裏，“以後再頭痛的時候，就含著它。”
    “這是什麽東西？好漂亮啊！”林星接過來，仔細觀察，“不過這麽貴重，我不能……咦？人呢？”
    林星再抬起頭的時候，麵前已經空無一人，隻能聽到周圍的鳥叫和蟲鳴，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林星自己的幻覺。
    隻有他手裏的舍利子，徐徐散發著熱量，提醒著他，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跑得還挺快……”林星默默吐槽道，捏緊了手裏的舍利，開心道，“真是意外之喜！”
    隨後便蹦蹦跳跳回去找周平等人了。
    一邊跑一邊哼歌：“春天裏那個百花香~朗裏格朗裏格朗裏格朗~”
    直到他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一個昏黃色身影才從樹後悄悄轉過來，望著少年活潑的背影，輕盈得像是一陣風。
    向來無波無瀾的麵龐終於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讓他整個人都生動了少許。
    真希望他能永遠快樂。
    他抬起手，眼神中恢複了以往的平靜，神色也變得冷冰冰的，“因，這盤局，我們不能輸。”
    沒有人能看到，和尚指尖發散出無數道絲線，色彩各異，粗細不一。
    而其中最長最粗的兩根線，彼此交叉，緊密不分，四個終末端點則分別連在——
    和尚自己的心髒、守夜人總部林七夜的心髒、林星的小指指節……
    還有一端虛虛地搭向了雲端。
    ……
    “怎麽這麽久才回來？”阿卡修斯質疑道，“不會是上哪裏偷吃了吧！”
    “什麽話……”林星目光平移，理不直氣也壯地說，“我吃東西向來是光明正大的！”
    “小林星你學壞了！”阿卡修斯憤憤地說。
    “吃早飯了。”
    好在周平及時出麵，開口打斷了兩個幼稚的小朋友繼續鬥嘴。
    阿卡修斯瞬間就變了臉色，一臉諂媚地走過去，蹭了蹭周平的腿腳，“小劍聖，可不可以喂我吃？你看我的爪子，都用不了筷子！”
    說著伸出自己毛茸茸的小短腿，輕輕搭在周平的腳上，眼巴巴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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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平臉色一僵，結結巴巴地說：“……我隻給你準備了貓糧，不需要用爪子……”
    “什麽！”
    阿卡修斯如遭雷擊，轉眼變成了流淚貓貓頭，“為什麽我會有這樣的待遇！”
    周平連忙道歉：“抱歉，要不你吃我的那一份？”
    “算了，你怎麽說也算半個人類，不吃飯怎麽行。”阿卡修斯轉過身去，留給眾人一個落寞的背影，“我是神，我們神不需要吃東西，餓死就可以了。”
    周平心裏更愧疚了。
    林星擺了擺手，安慰周平道：“沒關係的老師，他真的不需要吃東西！”
    “死了算了！沒有人在乎我！”卡修斯完全不聽林星的話，在地上打滾撒潑。
    周平見他這個樣子，連忙說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吃吧？”
    “好。”
    阿卡修斯聽到自己想聽的話，立刻停止了打滾，優雅地站起來，尾巴高高翹著，尾巴尖愜意地搖了半圈，身上的毛就一幹二淨了。
    它邁著優雅的步子朝飯桌走去，回頭看向眾人，“怎麽還不跟上來？”
    林星無奈地扶額。
    經過一個雞飛狗跳的早晨，兩人一貓終於吃上了早飯。
    飯桌上，林星問周平——
    “劍聖前輩，我們的特訓是什麽呀？”
    總不會又是看武俠小說吧？
    然而這些問題，在周平從角落裏翻出一箱書的時候，便有了答案。
    “這裏有一些仙俠小說。”周平說道，“裏麵的每一個主角都成仙成神，成了大能，你多學一學，說不定能幫助到你。”
    林星：“……好。”
    他看著周平純淨誠摯的目光，拒絕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隻好翻開一本書，認認真真地讀了起來。
    還塞給阿卡修斯一本《神明的自我修養》，丟給軒轅一本《死神永生》。
    沒一會兒，林星就整個人沉浸在小說的世界裏。
    看著故事中的主角禦劍飛行，懲惡揚善，除魔衛道，抱得美人歸。
    但成神的契機無非就那麽幾種——
    大悲，失去摯愛。
    大喜，失而複得。
    大徹，痛徹心扉。
    大悟，萬法皆空。
    林星看了又看，覺得似乎都不適合自己。
    總不能捅林七夜一刀子，再複活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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