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華垂眸望著碗中翻湧的茶湯，氤氳熱氣模糊了眼底轉瞬即逝的警惕，修長手指虛虛攏住茶盞，輕聲道：
    "王老這茶道裏藏的學問，總讓晚輩想起《茶經》裏說的"沫餑，湯之華也"———看似浮在表麵的浮沫，實則是沸水激蕩出的精華。"
    他淺抿一口茶湯，舌尖泛開的微苦卻被回甘衝淡，"就像眼下這陣"清風"，看著來勢洶洶，說不定也是滌蕩塵埃的好時機。"
    說話間，他用茶針輕輕撥弄杯底茶葉，動作極緩："晚輩愚鈍，總覺得茶要慢慢泡才出味，人也要經得住考驗才見真章。齊全同誌性子急，倒像是頭湯的茶，看著濃烈，滋味卻還沒沉澱下來。"
    說著抬眼望向王老爺子，鏡片後的目光如深潭般難測，"不過有王老時時提點，晚輩定能守得住分寸，不讓好茶泡成了‘老湯’。"
    郭華將茶盞穩穩擱在竹席上，瓷底與竹麵輕碰發出清響，"這第二泡茶，倒是比頭道更值得細品了。"
    話落，他垂首注視著茶湯中緩緩舒展的葉片，像極了在等待某種隱秘的回應，話裏有話。
    王老爺子聞言撫掌大笑，銀白的胡須隨著笑聲輕顫："小郭省長果然深得茶道精髓，這以茶喻世的功夫，連我這老頭子都要甘拜下風了！"
    他端起茶盞又啜了一口，喉間發出滿足的喟歎，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卻愈發銳利，"不過啊，茶道講究"和、敬、清、寂"，官場卻更像這沸騰的茶釜，看似平靜的水麵下，暗流從來不曾停歇。"
    話音未落，他突然將茶盞重重擱在矮幾上，青瓷與木質桌麵相撞發出悶響。
    "就說這港九——珠城——澳城跨海大橋，"王老爺子食指叩擊著桌麵，每一下都似敲在郭華心上，"一旦建成通車，王家在三地經營二十年的碼頭、五座收費大橋，怕是要被搶去七、八成生意！"
    他摘下眼鏡擦拭鏡片，露出布滿血絲的眼睛，語氣卻愈發冷冽，"徐雨萌最近頻繁考察基建項目，規劃和設計方案都出來了，這陣仗，怕是很快就要上馬！"
    郭華的心猛的一沉。
    王家........竟然在打港九——珠城——澳城跨海大橋的主意！
    郭華沉吟片刻後，抬眼直視王老爺子布滿血絲的雙眼，語氣沉穩卻帶著幾分懇切：
    "王老，實不相瞞，港九——珠城——澳城跨海大橋的項目，確實是省委省政府未來五年的‘一號工程’。"
    他將茶盞輕輕推到一旁，"這座橋橫跨三地，建成後不僅能把三地車程縮短至一小時，更能讓河東省真正融入灣區經濟圈，對整個省的稅收、就業、招商引資都有不可估量的帶動作用。"
    他拿起茶壺為兩人續茶，琥珀色的茶湯在杯盞中泛起漣漪：
    "您看這茶，看似各自沉浮，實則彼此交融。大橋建成後，三地的人流、物流、資金流也會像這茶水般互通有無。王家深耕三地多年，若能順勢轉型，從單純的碼頭運營轉向綜合物流樞紐，或許能開辟出新天地。"
    郭華的聲音放輕，話裏有話的特意強調說："隻是眼下徐書記鐵了心要推進，咱們........也得順應大勢啊！"
    他是真的不想同徐雨萌為敵了。
    有句話說，合則兩利，鬥則兩傷。
    自己和她鬥的話，根本傷不了她的皮毛，受傷的隻有自己！
    王老爺子冷笑一聲，枯枝般的手指狠狠戳向桌麵：
    "順勢轉型？說得輕巧！"
    他猛地起身，金絲眼鏡滑到鼻尖，露出眼底猩紅的血絲，"小郭，你在官場混了這麽多年，難道還不明白？有些蛋糕一旦被分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抓起茶盞重重砸在青石地麵，瓷片迸裂的脆響驚飛了簷下棲息的麻雀。
    "王家三代人在三地碼頭紮根，投入的心血、鋪的路子，豈是說轉就能轉的？"
    老人喘著粗氣，胸前的銀須劇烈起伏，"徐雨萌搞這大橋，分明是要斷王家的財路！你身為省長，若連這點大局都看不清，王家當年真是白栽培你了！"
    郭華猛地站起身，座椅與竹席摩擦發出刺耳聲響。他攥緊拳頭又緩緩鬆開，目光灼灼地直視王老爺子："王老！當年王家提攜之恩郭華從未敢忘，但如今形勢比人強！"他指著牆上掛著的《清明上河圖》複製品，"您看這汴河商船往來如織，可漕運再繁華，也抵不過鐵路時代的到來！時代的浪潮從來不會等任何人。"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稍緩："徐雨萌背後是zong央戰略部署，這橋不僅是路，更是國策！王家若硬要螳臂當車........."
    話音未落，郭華突然俯身，壓低聲音道："哪個不是自以為根深蒂固？最後呢？"
    茶室內陷入死寂，唯有牆上的座鍾滴答作響。郭華從懷中掏出一份文件輕輕推過去："這是發改委測算的大橋經濟效應，十年內三地gdp能翻番。王家若能參與配套建設，建設物流園及其他工程，至少能保住半壁江山。"
    他後退半步，拱手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望王老三思啊。"
    他覺得再這樣下去，王家肯定要吃大虧。
    自己是真的不想綁在王家的戰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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