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後的二月裏，京中，恰巧到了乍暖還寒的時候。
    太後病了。
    皇上日夜侍疾，勞心不已，奈何太後身子孱弱，病勢總是反反複複的，迷迷糊糊在床榻上的時候，就跟皇上提及了一件事。
    “雖說這兩年，惠嬪與莞嬪都為皇帝你誕育了子嗣，但皇帝膝下的孩子，還是太少了些，這是哀家最為憂心的事情。”
    太後格外操心。
    皇上對此，亦是無奈，直到後來，竹息姑姑私下找尋皇上，大致意思是，或許可以選秀衝喜。
    一則原本今年也到了選秀女入宮的時候了，二則麽，選了秀女進來，能為太後衝喜不說，若有得皇上心意的女子，將來也能誕育子嗣。
    皇上並不願答應。
    可無奈的是，堅持了一陣，太後的病情仍是沒有好轉，而這麽巧，蒙古博爾濟吉特部的王爺向皇上修書一封，說是想要送女入宮。
    “博爾濟吉特部？”
    年世蘭是在翊坤宮得知這個消息的。
    頌芝說得繪聲繪色，撇嘴道：“自然。滿蒙聯姻，乃是舊俗了。就是如今咱們皇上的宮裏，漢人女子太多。”
    “往年選秀時，太後總屬意多選些滿蒙貴女呢。就是可惜，無論是從前的博爾濟吉特貴人，還是富察貴人，都是不得寵的。”
    “這不，眼瞧著後宮裏又都是漢女了，太後便提議選秀，選些滿蒙女子入宮。皇上不答應，選秀沒法子進行。”
    “而這博爾濟吉特部的王爺，眼看著先前送進宮的姑娘不得皇上喜歡，這不又千挑萬選了一個麽？”
    “奴婢聽說，老王爺為了博皇上喜歡，還特意教習了這女子琴棋書畫呢。嘖，可真是用心。”
    博爾濟吉特部。
    年世蘭聽到這兒，不由的皺了皺眉頭。
    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從前，並不曾發生過呀。
    哪裏發生了變化呢？
    想了好一會兒，年世蘭見頌芝還在旁邊候著呢，便回過神來，道：“博爾濟吉特氏一族出過好幾位中宮皇後了。”
    “難免麽，心氣高一些。從前那位博爾濟吉特貴人，有幾分小聰明，卻是個蠢的，給皇後當槍使。”
    “本宮記得，她現在都還被禁足在她自己的閣殿裏？”
    “是。”
    頌芝頷首，道：“對外麽，皇上並不曾宣揚她做的那些事。老王爺那邊，恐怕也隻以為是她不得寵。”
    “就是不知，這回新人入宮，會不會幫襯她了。娘娘，當初她和娘娘可是不睦的呢。”
    這下子……
    博爾濟吉特部的新人進宮來，會否將年世蘭視作敵人呢？
    這是頌芝擔心的事情。
    年世蘭看出頌芝的擔憂來，倒並不放在心上，隻是淡淡道：“既是要為太後衝喜，選人入宮也無可厚非。”
    “罷了，皇上那裏似乎已經答應這件事了吧？咱們再想也是無用，倒不如等到那位主兒進宮來，瞧瞧是個怎麽回事也就是了。”
    “是。”
    頌芝應下，就去為年世蘭張羅別的事情了。
    轉眼，便是一個多月後了。
    臨近四月，京城早已入春，萬物複蘇，翊坤宮中的海棠花，也開了好一陣子了。
    這日天晴。
    一大早的，頌芝就喜滋滋的，年世蘭問她是不是有什麽喜事，她也不說，隻神神秘秘的。
    直到晌午用午膳時，年世蘭瞧著一桌子帶著鮮紅的菜色，這才驚訝問道：“這是禦膳房備的午膳麽？”
    竟是辣的！
    年世蘭幼時在湖廣長大，湖南多吃辣，她也是能吃的，就是入宮後，很少吃這些了。
    不僅是因為宮裏人吃辣的較少，也有因為她不想吃那麽多太辣的菜，免得影響肌膚。
    這回麽……
    “當然不是了。”
    頌芝見年世蘭高興，又是神神秘秘的樣子，道：“娘娘快別問這麽多了，先嚐嚐喜不喜歡吃吧！”
    “……”
    年世蘭拿頌芝沒法子，隻能先吃了。
    果不其然。
    這一桌子，頌芝精心命人準備的膳食，年世蘭是很喜歡的，每一道菜的口味都恰到好處。
    “看著娘娘吃得高興，奴婢也開心。”
    頌芝笑著，這時候終於是不再隱瞞下去了，對年世蘭道：“周寧海，去把新來的廚娘帶上來吧！”
    新來的廚娘？
    年世蘭有些詫異。
    等到那廚娘來了，一說是四川人士，年世蘭才知道，原來這廚娘，是年羹堯找來的。
    “是哥哥？”
    她怔了怔，隨即聽那廚娘道：“是。奴婢的夫君早年是成都有名的酒樓裏的總廚，奴婢跟著他，也學了一手好廚藝。”
    “後來他過世，酒樓排擠奴婢，奴婢便自己開了餐館。後來麽……”
    說到這兒，她笑了笑，繼續道：“生意不錯，卻引起那酒樓的嫉妒來。好在年大將軍底下的人救了奴婢，奴婢後來一直隨軍做飯。”
    “這回，也是年大將軍引薦奴婢來給娘娘做飯的。”
    果然是她二哥。
    年世蘭想起年羹堯那時候問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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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她在宮中過得好不好，怎麽瘦了，是不是廚子不合心意之類的話。
    年世蘭那時候還敷衍了過去呢，她看年羹堯提起別的事情的樣子，加之這事兒又過去了這麽久，她還以為年羹堯已經忘了。
    原來沒有。
    隻要是她的事情，她哥哥其實一直都記著的。
    年世蘭一下有些感動，好在，這會兒在場的人很多，她終究是忍住了，就對頌芝道：“去安排一下吧。”
    意思是就是，這廚娘，便留在翊坤宮了。
    “是。”
    頌芝見年世蘭滿意，當然是十分高興的，就領著那廚娘先下去了。
    又過了一日。
    從蒙古遠道而來的博爾濟吉特氏進宮了，她與先前的博爾濟吉特貴人不同，那位貴人，隻是部族內旁支的一位貴女罷了。
    而這位博爾濟吉特氏，乃是部族老王爺的幼女，其身份，自然是要比前者高出不少的。
    皇上看在博爾濟吉特部的麵子上，直接便冊封了她為“榮嬪”，賜居在了西六宮的啟祥宮。
    啟祥宮，皇上早就叫內務府打理出來了，這還是皇上自登基以後，頭一回有新人住進去呢。
    修繕一新後，還特意命人好好裝飾，裏頭的華美程度，比起有子嗣的沈眉莊所住的儲秀宮來，也是不遑多讓了。
    榮嬪進宮那日，年世蘭領著嬪妃們去瞧了。
    她穿著蒙古服飾入宮，在拜見皇上過後，又換成了滿清的裝束，瞧著規矩談吐，那都是進退得宜的。
    “恭喜皇上了。”
    年世蘭從旁賀喜。
    就連一旁，太後見了榮嬪也是連連點頭，稱讚道：“皇上身邊全是漢女。有榮嬪在旁侍候，哀家心中也放心不少。”
    “滿蒙、滿漢一家。如此，便也算是和和滿滿的了。”
    太後身子是在半個月之前慢慢好起來的。
    宮裏人都說，這榮嬪果然是個有福氣的，她要進宮，太後的身子就見好了，果然早早就該選了新人進宮，給太後衝喜呢。
    衝喜不衝喜的，年世蘭其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但這回，哪怕她不相信，宮裏人都這麽說，就連太後亦是十分高興的，旁人也就無話可說了。
    席間。
    榮嬪表現極佳，皇上連連稱讚。
    淳貴人在旁見了，也高高興興地說道：“榮嬪姐姐生得真好看呢，出身又是這樣的高貴。”
    “不愧是博爾濟吉特部出來的，個個都是這麽好。”
    個個都這麽好？
    年世蘭本來自顧自地吃著麵前的食物的，一聽淳貴人這麽說，就想起另外一個人來了。
    被禁足的那位博爾濟吉特貴人。
    說起來……
    今日這樣大的場麵，就連同樣“禁足”的皇後都出來了，自然，她久不出來，這回也不過是安排了她一個位置坐著。
    皇上和她之間，看著融洽，實際上連一句話都沒說上呢，皇後幾次三番想開口，都被皇上無視了。
    自然。
    除了皇後，那位被禁足的博爾濟吉特貴人，就沒這麽好的福氣了，她就連今日，同族的姐妹入宮，都並不曾被允許放出來。
    但。
    淳貴人這話，令年世蘭想起了她，不由的眯了眯眼，忍不住往榮嬪那兒看過去。
    年世蘭不信，淳貴人都這麽說了，榮嬪會想不起來她這位同族的姐妹。
    那麽，榮嬪會怎麽做？
    “那是自然。”
    榮嬪矜持含笑，在眾人的注目之下，落落大方地說道：“皇上，臣妾還在家中時，父親時常教導臣妾，要進退有度，注意德行。”
    “更是要將孝莊仁皇後作為自己的榜眼，好好學習她老人家。臣妾時常自省，就怕哪裏做得不好呢。”
    提及孝莊仁皇後，這闔宮裏自然沒有一個不服氣的。
    她輔佐了幾位皇帝，更是一手養大先帝，對咱們當今這位皇帝，也是有過一段時間的照顧的。
    提起她，皇上的眼眸也深遠了些，估摸著是想起她老人家了，半晌才對榮嬪道：“太皇太後的德行，確實是旁人難以企及的。”
    “榮嬪，你有心去學，確實是一件好事。”
    “皇上謬讚了。”
    榮嬪爽朗一笑，主動斟了一杯酒來，獻給皇上，聲音溫柔，道：“還請皇上滿飲此杯呢。”
    “哈哈，好。”
    皇上龍顏大悅，接過酒杯，便一飲而盡。
    嘖。
    看到這一幕，年世蘭不由的嘖舌，心中感慨，這榮嬪必定是記得她那位同族姐妹的，卻能在淳貴人提及此事的時候，脫口說出孝莊仁皇後來，可見反應之快。
    還真不是個草包。
    也是。
    博爾濟吉特部已經折了一位貴女了，再送進來的這位，必然不是個簡單的。
    倒是淳貴人……
    年世蘭往淳貴人那兒望去。
    隻見她正夾了一塊點心給甄嬛呢，二人高興說笑，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榮嬪似的，那副天真模樣，一如既往。
    她隻是“不小心”提起的麽？
    年世蘭心中拿不定主意，卻也沒法子再細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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