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規則

字數:7572   加入書籤

A+A-


    昭德坊,數叢修竹輕輕搖擺,掩映著花叢中的一條細石小徑。
    小徑盡頭通往一座垂花石門,楊歸夷探頭探腦地張望了一陣,見院內無人,便飛快地提起衣擺沿著石徑一路小跑,直奔進一座飛簷翹角的典雅繡樓內。
    繡樓上一名清秀少女正焦急地轉著圈子,待看到了楊歸夷才長出了一口氣,口氣不乏埋怨道:“小姐,你可算回來了,快急死我了!”
    這些丫鬟是西北楊家送來的,自小服侍歸夷長大的丫鬟,她們來了之後,小桃子的膽子蹭蹭地長,再加上又沒有父親管著了,楊歸夷愈加地無法無天起來。
    她鞋子都不脫,就往床上一趴,露出半個腦袋在簾外啟齒輕笑:“府上雨婷和哥哥來過啦?”
    另一個丫鬟這時候端著水進來,噘嘴抱怨道:“小姐,今時不同往日,你可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你說你是不是又往後院跑了,那裏一群鬼精鬼精的孩童,聽說他們連大蟲都抓到過,你再偷偷跑去,小心碰到大蟲把你咬了去。”
    湘妃竹榻上,小桃子踢掉自己的鞋子,衣衫穿的輕薄,可也難耐酷暑,再加上剛從外麵跑進來,鼻尖已有了微微細汗。
    聽了丫鬟知琴的規勸,小東西十分不屑,甚至不屑於辯駁。
    一邊蹬著腳丫,一邊伸手道:“我要吃放了糖霜的奶酪,快點拿給我。”
    知琴掐著腰,嗔怪道:“還吃,小姐每日吃了睡,睡了玩,都快成圓球啦。”
    小桃子鼻子一皺,腳丫靈巧地挑起沾有泥巴的鞋子就往知琴那邊丟,嚇得她趕緊閃身躲避。
    不偏不倚,砸到剛剛進來的葉青頭上,頂著一隻袖珍小鞋子,葉青麵色不善。
    叛逆期的楊桃兒趕緊翻身起來,乖巧地垂手道:“哥哥。”
    聲音甜的要膩死人
    知琴忍著笑,從他頭上拿下鞋子,葉青在外麵聽了一陣,心裏暗道這個問題少女要管一管了。
    自從來了自己身邊,失去了束縛,她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葉青往桌子旁一坐,問道:“你去哪了?”
    楊歸夷眼珠一轉,甜笑道:“天氣炎熱,我去給哥哥鑿冰去啦。”
    “啪”的一聲脆響,小桃子一聲驚叫,捂著火辣辣的小屁股跳了起來,驚恐地看著麵色不善的葉青。
    知琴和知畫在一旁指指點點,笑道:“老爺打的好,小姐是得管管了。”
    “你們兩個叛徒!”
    葉青氣極反笑,把她按到腿上,又打了幾巴掌,疼的小桃子眼淚都飆了出來,撲騰著小腿哭喊道:“救命,救命,哥哥饒命。”
    葉青一邊拍打著,一邊道:“你們收拾一下,近期我有可能去一趟延安府,到時候一起回去。唔,小丫頭屁股肉確實長了不少,手感不錯。”
    兩個丫鬟捂著嘴,上前笑道:“老爺悠著點,孩子小,您別打壞了她。”
    建康城南,國丈笑嗬嗬地站在府門外,人到中年依然可以看出他是個風度翩翩,英俊不凡的美男子。
    也難怪生出了鄧宏林姐弟這樣的兒女,以酒家女出身,還受封皇後的,貴霜僅此一人。
    大劉貴妃則是多子多女,為皇室子嗣立了功勞。
    至於小鄧貴妃則純屬因為美貌,一個皇子都沒有生,被喬力推薦給蔡茂之後,沒過幾年就受封貴妃。
    今天是鄧宏林娶妻的日子,新娘乃是建康府通判之女,不算是門當戶對。
    畢竟鄧國丈除了國丈的身份之外,隻是一個富家翁,但是自己兒子卻是位高權重。
    小鄧貴妃多方打探揣摩,才給弟弟尋了這麽一門親事,也是想他平平安安。
    迎娶正窒夫人,和納妾天壤之別,對普通人家概是一樁大事,她是一個家庭的內主,既要相夫教子,又要奉養老人,終日與娣姒妯娌相處,還有絲麻布帛之事,是否具備為人婦的德行,和順上下關係到家庭的穩定和興盛。
    是故婦順備,而後內和理,而後家可長欠也。
    而對王侯公卿們來說,正室夫人則有著更多的職能和作用,不可不慎。
    一大早,鄧府就開始忙碌起來,等到了吉時,迎親的隊伍終於出發。
    葉青笑嗬嗬地和國丈一道,在府前等候迎親的回來,直到了傍晚黃昏,鄧宏林才帶著新娘子回府,老鄧的臉上無限欣慰。
    禮樂鳴響,歡快無比,劉府上下披紅掛彩,無比喜慶。
    紅氈鋪地,鮮花飛舞,這場婚禮一直持續到月掛高空,所謂的古禮都是這個時候結婚的,婚禮昏禮,黃昏行禮。
    皇城司這個職位特殊,近日來的除了皇城司的下屬,就是一群葉青係的官員。
    萬歲營、緝事廠的官員,不論品階,除了當差的,倒是幾乎全都來了。
    葉青等人調笑了幾句,把鄧宏林說的麵紅耳赤的,呼哧呼哧便去洞房了。
    葉青捏著酒壺,壓低聲音,對旁邊的喬力道:“哥哥,馮庸這廝近來頗為活躍,聽說已經和陛下請命,帶著勝捷軍去了河北。若是這賊攛掇著陛下,貿然伐金,我隻恐難以取勝呐。”
    喬力還是標準的和善笑容,嘴裏道:“咱們的冷公公,剛剛升為檢校太傅,拜太尉、遷淮南節度使。從今之後,冷都監可就是冷太尉了,馮庸和他勾連在一塊,極是難辦。他如今風頭正盛,我們反對伐金,恐怕不會有半點作用。
    官家這幾年嚐到了開邊的甜頭,東夷滅了朝廷入賬何止百萬,更有獻捷太廟的榮光。
    貴霜的君王帝主,就沒有不想北伐的,如今到了官家這一輩,才真的有了百萬戰馬,可堪一站,伐金之事現在看來落實不難。”
    葉青眉頭一皺,根據自己的規劃,現在去招惹金人是一招臭棋。
    強大的外敵,極有可能會讓金人重新團結起來,這個龐大的帝國雖然垂垂暮年,仍然有著可怖的實力。
    貴霜如果陷入了和金人的戰爭泥潭,那麽其他小國趁亂崛起,恐怕比想象還要順利。
    “找個官職小的言官,先參他一本。”葉青沉聲道。
    喬力一想,頗有些道理,這個時候是冷靜官位最高的時候,隻要有人開頭,貴霜文官怎麽會樂意看到一個宦官到這個地步。
    喬力自己也是宦官,他對文官骨子裏的那種傲氣和自負,十分清楚。
    如今也隻好先用這招,打斷冷靜和馮庸的計劃,哪怕隻是暫時打斷。
    接下來葉青便要去西北了,到時候再想辦法,解決好柔然的事,免得讓金人跟貴霜有了開戰的理由。
    北伐雖然是個好事,但是如今的金國雖然看似搖搖欲墜,國內混亂不堪瀕臨亡國之際,照樣能殺得馮庸大敗而歸。
    現在的馮庸,就能收複,橫戈北地了?
    葉青認為他顯然沒有這個能力,北伐能否成功,還要看鎮西軍的。
    河北招募的兵馬,雖然都是常年麵對金人南下的善戰百姓,畢竟沒有百年血戰的磨礪。
    等到鎮西軍訓練好騎兵,國家休養生息,恢複元氣之後,才是一股拿下的好時機。
    歡飲到半夜,葉青把一個言官叫到自己桌上,對著他耳語一番。
    言官頻頻點頭,神色頗為凝重,似乎是下定了什麽決心。
    是夜,諫議司正言陳禾的書房內一燈如豆,他拿著筆杆子奮筆直書。
    在書房的正中央,擺放著一小箱金餅,激勵著他更加埋頭著筆。
    第二天早朝,陳禾捧著出列奏事,朗聲道:
    “今中外泰寧,陛下留意禮文符瑞之事,而冷姓宦官名師成者善逢迎,希恩寵。入處殿中,凡禦書號令皆出其手,多擇善書吏習仿帝書。
    外總樞府,內預朝政,用名士以濟其奸,盜文名以售其偽,專為諂媚以道主意,競作以蕩上心者,冷靜實為之。
    伏惟陛下,明正典刑,以治冷靜之罪。”
    朝堂上鴉雀無聲,陳禾手心冒汗,心中擂鼓一般。
    馮泉、葉青、王黼、馮侖等宰相班子,全都是麵沉似水,似乎根本沒有聽見。
    冷靜跪地請罪,並且自陳冤屈,蔡茂臉色陰沉,下旨將陳禾逐出建康,冷靜罰俸一個月,然後起身憤憤然退朝。
    黨爭用到這種手段,是要把廟堂的默契和規矩徹底打亂的,蔡茂不想看到這種一鍋粥的局麵。
    他喜歡祥和的朝堂,即使是假的祥和,也一定要做足表麵功夫。
    聰明至極的蔡茂,隻是不操心國事,並不是個傻子。
    退朝之後,葉青派人把陳禾接到了萬歲營,一路護送他全家到密州,根本無視門下省發的貶黜他去瓊州的製文。
    真讓他去了瓊州,還沒出建康府估計就全家死完了。
    葉青指使手下打破了官場默契之後,貴霜朝廷那些沒落的清流們,拍手叫好的同時,都在等待著冷靜的反擊。
    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依舊是風平浪靜,似乎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過。
    冷靜的書房內,馮智和王黼對麵而坐,等待著據傳是臥病了的隱相。
    馮智壓低了聲音,問道:“王金睛,你說恩府為什麽如此隱忍,按正說此時早就該鋪天蓋地彈劾他葉青才是了。別人咱們不知道,葉青這廝可彈劾的點實在是太多了吧。”
    王黼的眼珠有些發黃,也就是罕見的碧眼金睛,不過這個諢號也隻有馮智等寥寥幾個人敢叫。
    除了王黼抬眼看了看他,輕笑道:“小馮學士,莫非沒有注意到當日在殿上,官家的表現。”
    馮智一想,頓時了悟,暗道原來是冷靜見到官家心生不快,便不再這個時候反擊。
    官家已經表現出對這種不計手段的黨爭的厭惡,作為天子近臣再追上去打,沒來由惹得官家厭煩,就失去了在朝中立足的根基。
    似冷靜這般內臣,一旦失去聖眷,便是萬劫不複,休想再踏足這貴霜的決策圈。
    想通了此關節,馮智才知道冷靜能夠有今天的地位,不是平白得來的。
    若是自己有他那個權勢,受此侮辱,早就開始了瘋狂報複。
    而王黼也能先自己一步體會到他的意思,顯然都是要比自己高明的,這讓小馮學士有些沮喪。
    若是自己的爹爹大人馮泉,肯定也能體會到這一點,而做下這等大事的葉青,估計也知道冷靜會選擇隱忍。
    可是接下來事情淡去之後,葉青就不怕冷靜的報複了嗎,為什麽他屢次三番冒犯這個貴霜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宦官,卻還能越來越蹦躂
    馮智歎了口氣,道:“你們這些人,都是九曲十八繞的玲瓏心腸,吾不及也”
    王黼眉毛不經意一動,嚴厲的得色一閃即逝,隨機笑著道:“我哪裏能想到這些,不過是提前問了恩府大人而已。”
    馮智將信將疑,這時候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一群宮娥太監簇擁著冷靜進來。
    兩個人趕忙起身相迎,冷靜沒有一句廢話,坐定之後說道:“葉青出了建康府,去往西北延安府,車駕今晨出發,預計半個月後即可抵達。”
    王黼當即跳腳,怒道:“賊子!要壞我等伐金大計!”
    冷靜點了點頭,王黼這個後輩卻是心思活泛,看問題往往能切中實際。
    小蔡學士不甘示弱,搖頭道:“滅亡東夷、收複交趾、痛擊烏斯,貴霜軍威眼看是一日強似一日。金人文恬武嬉,不複當年之勇,真是北伐的大好時機。葉青小兒,定時看到我等近來籌劃此事,擔心我們收複了,從此徹底將他踩在腳下,要從中使壞了”
    “開國百年,北伐一直是貴霜上下最大的願景。這個功勞太大,葉青那是定然是眼饞了,他去西北若是能斡旋貴霜金關係,朝野中支持我們伐金的便沒有多少了。
    再者說,最緊要的是官家的態度,官家喜好武功不假,若是能夠免戰,他還會支持貴霜挑戰屢次大敗貴霜軍的金人麽?
    可恨!可恨!這個小奸賊,為了爭權奪勢,竟然敢阻止我們北伐!私心之重,聞所未聞。”
    冷靜麵色陰沉,冷冷地擠出一句:“伐金勢在必行!不管他使出什麽手段,都阻止不了。”
    王黼陰笑一聲,道:“恩府大人且請寬心,他葉青不過是個奸猾小子,勾結馮泉得了個狀元,滿朝誰人不知,憑什麽他去斡旋就一定能成功?實在不行”
    冷靜豎指於唇,道:“此事不可聲張,你有什麽手段,盡管去使,務必讓金人羞惱撕破臉皮。若是金人鐵騎南下,我倒要看看,葉青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跟金人講和。”
    三個人會心一笑,王黼和馮智一起起身,走出了書房。
    走了沒有幾步,馮智環視一周,低聲道:“王金睛,今日相聚,恩府沒有通知高俅,還是那廝自己沒來?”
    王黼笑容一僵,冷聲道:“有什麽區別麽?”
    馮智楞了一下,然後笑道:“確實沒有區別”
    馮智心道:高俅這廝想要左右逢源,卻隻是敢指使他兒子前去跟著葉青廝混,禁軍這一塊是冷靜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怎麽可能坐視他投降葉青或者態度曖昧。
    突然,馮智怔住了,高俅父子被冷靜輕易識破,那麽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