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到中天時，林盼盼終於能靠著椅背歇口氣。
    她剛閉上眼，門外突然傳來推搡聲和叫罵。
    “什麽東西也敢往這兒闖！”郭德光雙手抱胸堵在走廊中央，鋥亮的皮鞋碾過老人露出腳趾的草鞋道：“鄉下泥腿子也配進專家診室？你們也配？”
    老人佝僂著背，藏藍粗布衫洗得發白，肩頭補丁摞著補丁，脖頸掛著汗濕的灰毛巾道：
    “大夫行行好，我來的時候急，沒帶錢。
    我孫子發燒發得特別嚴重，你們能不能幫幫忙？”
    “沒錢還想看病？醫院又不是慈善堂，趕緊滾！”郭德光的助理雙手叉腰，滿臉不耐煩。
    林盼盼“哐當”推開診室門，臉色鐵青：“少在這兒說風涼話！孩子都燒成這樣了，你們還有點同情心沒有？”
    助理一聽，仰頭大笑起來，金鏈子晃得刺眼：
    “喲，聖母心泛濫啊！你這麽好心，以後窮鬼全送你那兒去！
    就你這檔次，可不就配跟他們混一塊兒？”
    旁邊的老人急得直掉眼淚，顫巍巍就要給林盼盼跪下：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孫子！他發高燒兩天了。
    我從村裏連夜往這兒趕，實在來不及拿錢……
    隻要能治好，多少錢我都給你們！”
    林盼盼趕緊扶住老人，衝身後喊：“李良，快把孩子抱進來！燒得燙手，不能再拖了！”
    孩子被抱進診室，林盼盼搭脈時眉頭越皺越緊：“怎麽現在才送來？孩子都燒迷糊了，情況很危險！”
    老人“撲通”跪坐在地上，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我哪知道會這麽嚴重啊！一開始喂了退燒藥，看著好了些，誰想到今早突然燒得人事不省……
    大夫，我就這一個孫子，要是救不回來，兒子兒媳非跟我拚命不可！”
    林盼盼神色凝重，立刻吩咐：“快取醫用酒精來，按一比三兌溫水！”
    待溫水備好，她迅速將棉布浸濕，輕柔地擦拭孩子的額頭、脖頸、腋下與腹股溝。
    這是物理降溫之法，酒精蒸發時能帶走體表熱量，緩解高熱。
    緊接著她迅速取來銀針，在酒精燈上灼燒消毒。
    “小兒高熱驚厥，當以清熱開竅為要。”林盼盼邊說邊找準穴位，先在孩子的十宣穴輕輕點刺，擠出幾滴黑血，這是泄熱醒神的急救之法。
    又在大椎穴、曲池穴、合穀穴進針，手法沉穩而精準。
    大椎穴為諸陽之會，瀉之可清全身之熱，曲池、合穀屬陽明經，能清瀉氣分實熱。
    施針完畢，她又快速寫下方子：
    “取石膏三兩先煎，知母三錢，粳米一撮，甘草二錢，再加柴胡、黃芩各二錢。
    這是白虎湯合小柴胡湯化裁，清陽明氣分熱，和解少陽。”
    轉頭對老人道：“快去煎藥，每隔一小時喂一小勺，務必讓孩子服下。”
    處理完這些，林盼盼仍不放心，又取來薄荷、青蒿搗碎，用紗布包好，敷在孩子的肚臍與腳心。
    這是外治之法，借藥物透皮吸收之力，輔助退熱。
    她守在床邊，密切觀察孩子的麵色、呼吸與體溫變化，直到孩子的體溫慢慢回落，高熱驚厥的症狀得以緩解。
    “這燒已經退下來一些了，一會兒再注意觀察一下，我先去休息一會兒。”林盼盼說道。
    “多謝，姑娘太感謝你了，要是沒有你，我小孫子怕是危險了。”那老人家眼睛都紅了。
    林盼盼歎了口氣道：“沒事，沒事，林雪梅，你去食堂看看還有沒有吃的，給老人家拿些東西吃，就跟我哥說是我要的。”
    “好嘞！”林雪梅直接推門走了出去。
    就看到郭德光冷笑一聲道：
    “林盼盼，真當醫院是你家開的慈善堂？
    我把話撂這兒，這單的診療費、藥費，一分都不能少。”
    林盼盼攥緊手中的聽診器，指節泛白：
    “我自己掏腰包總行吧？你非要在孩子生死線上談錢？
    人在做天在看，萬一有個閃失……”
    “閃失？”郭德光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以為醫院是菩薩廟？沒錢就想看病，做夢！
    我現在是副院長，這兒的規矩我說了算！
    別忘了，每個醫生都有業績指標，完不成就卷鋪蓋走人。
    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麽填這個窟窿！”
    “看病救人是天職，什麽時候成了生意？”林盼盼後退半步，眼中燃起怒意：“你拿著副院長的頭銜，就把良心都喂狗了？”
    郭德光嗤笑一聲：
    “良心？這玩意兒能給醫院交水電費？能給護士發工資？
    下個月要是墊底，就別怪我把你辭退。”
    林盼盼直接找到李斯，他正埋頭整理病曆本。
    抬頭看見她黑著臉，趕緊騰出張椅子：“盼盼，出啥事了？”
    林盼盼一屁股坐下，把郭德光刁難、自己墊付醫藥費的事兒說了一遍。
    李斯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歎了口氣：
    “我明白你心疼孩子，可醫院確實有規定。
    前幾年有人看完病賴賬，最後科室自己墊了好幾千，從那以後，醫藥費必須提前結清。”
    他翻開抽屜，拿出張泛黃的業績表：
    “你看，這是院裏定的指標，咱們外科醫生，每個月至少要接診300個病人，完成20台手術，藥費和檢查費加起來得達到8000塊。
    要是連續三個月不達標，就得調去後勤。”
    李斯壓低聲音：
    “包括我在內都必須達到這樣的標準，不過這個標準應該還是挺簡單的。
    還有郭德光，他也是為了醫院考慮，下次咱們還是嚴格執行。”
    郭德光嗤笑一聲道：
    “聽到了嗎？醫院有醫院的規定，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我覺得林主任還是守規矩一點，免得大家有樣學樣。”
    林盼盼看著他們轉身就走，她總覺得李斯變了，以前的李斯在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都會站在她那邊。
    可這次就不一樣了，回到辦公室，林盼盼無奈歎氣道：
    “一天300個病人，一個月要開8000塊錢，這對中醫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有些病人，明明隻需要幾塊錢就能看好，難不成我看到這樣的標準，我還得多收人家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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