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祠堂生死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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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毅晚上陪著父母住在村裏,田長雲領著兒子來到東廂房。這廂房裏有個土炕,曾經是田毅爺爺離開老家前安睡的地方。如今,蛛網如薄紗般垂掛在漏風的窗欞上,在微風中輕輕晃動。清冷的月光透過屋頂瓦縫,灑落在炕席上,交織出一片片銀斑,遠遠看去,恰似一張破碎的存折,承載著歲月的痕跡與家族的記憶。
淩晨兩點,萬籟俱寂,田毅卻被隔壁傳來的一陣劇烈咳嗽聲驚醒。他下意識地摸起枕邊的zippo打火機,借著那微弱的火苗,摸索著來到堂屋。隻見田老七蜷縮在條凳上,就著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正專注地糊著紙盒。每糊好一個紙盒,他能掙3分錢,即便這樣,一整夜他最多也隻能糊200個。“農業稅還差83塊6毛呢。”老漢一邊說著,喉嚨裏還滾著痰音,“糧倉庫說了,國慶後就得加滯納金。”田毅這才注意到,條凳腿上綁著麻繩,想必是田老七怕自己在糊紙盒時打瞌睡,不小心摔倒。
天還未亮透,墨色的天空中還閃爍著寥寥幾顆殘星。田毅跟著拾糞的田大壯穿梭在村落間。曬穀場上,堆著的稻穀已然黴變,那些被糧倉庫拒收的三級糧,如今隻能用來喂豬。走進村小學,黑板已經裂成了三塊,用來書寫的粉筆,也隻能用燒焦的樹枝替代。田毅在黑板上算式“2003年農業稅 = 280斤稻穀”的旁邊,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筆跡恰好覆蓋住1998年的欠稅記錄。來到井台邊,六個婦女正共用半塊肥皂,她們提及丈夫在廣東辛苦掙來的匯款單,都被信用社扣下拿去抵債了。
清晨5點23分,田長雲端著一碗紅薯稀飯走來。那陶碗的缺口處,凝著一層可能已有十年之久的豬油渣。田毅默默掰開饃饃,就著這有鹽無味的紅薯稀飯吃了起來。
就在這時,天剛蒙蒙亮,田家祠堂前,田家長輩們正圍坐在一起磕煙灰。突然,一陣汽車引擎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一排豪車緩緩駛來,整齊地停在曬穀場邊緣。領頭的是一輛紅色保時捷卡雷拉gt,碳纖維尾翼上還凝著晶瑩的露水。
“這些鐵殼子比生產隊的拖拉機還紮眼。”田老三的旱煙杆在指間不由自主地簌簌發抖,煙灰順著他那藏青粗布褂子緩緩滾落。那輛全球限量1500台的跑車,此刻正噴吐著熱氣,仿佛要將晨霧燙出一道道扭曲的裂痕。何潔踩著十厘米的細高跟鞋優雅下車,紅色裙擺隨風飄動,輕輕掃過保險杠上的泥點,在晨光的映照下,劃出一道驚心動魄的弧線。
與此同時,奔馳350的鍍鉻車門也同時打開,王強穿著鱷魚皮鞋,穩穩地碾過田埂上的碎瓷片。這個身著紀梵希西裝的男人,解袖扣的動作猶如在小心翼翼地拆除一枚定時炸彈。他身後,十二個拎著公文包的年輕人迅速形成標準的雁形隊列。黑色別克君越商務車的玻璃上,映出祠堂斑駁的門神畫像,顯得古樸而又神秘。
“尼瑪……這兔崽子又顯闊!”田長雲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準是自己兒子安排的。
果不其然,田毅快步來到田氏祠堂。在眾長輩驚訝的目光中,他從保時捷卡雷拉gt下來的何潔手中,接過那把鈦合金鑰匙,轉身朝著祠堂邊的眾人走去。
“爹,給您請安。”田毅的膝蓋穩穩地跪在地上,姿勢比族譜裏記載的任何一代子孫都要標準,額頭深深地觸碰到地麵。
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田毅緩緩抬起頭,大聲說道:“全村農業稅總額:¥12,384.50。爹,這錢我來墊。但我有個條件,讓欠稅戶跟我簽勞務合同!”
王強在田毅話音剛落時,手中的金屬搭扣在寂靜的氛圍中發出清脆的響聲。當他掀開皮質密碼箱的刹那,一股猩紅的浪潮裹挾著濃鬱的油墨味撲麵而來。田老大手中的銅煙鍋“哐當”一聲墜地,在青石板上濺起一串火星。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的縫隙,恰到好處地在成捆的百元鈔上切割出一道道金色光帶,將整個祠堂映照得金碧輝煌。
上午九時,祠堂裏早已擠進了二百餘人。田毅站在光緒年間所立的“急公好義”匾下,背後的ed屏正滾動播放著成都春禧大廈工地的實況畫麵。
五十萬現金沉甸甸地壓在祭祖用的柏木供案上,嶄新鈔票的油墨味,漸漸衝淡了供桌上黴變米糕散發的味道。
王強指揮著員工,將整箱五糧液的酒液緩緩倒在地上,酒液順著地麵的裂縫,滲進地磚之中,與曆經三百年的香灰混合在一起,釀成了一種褐黑色的泥漿。
四個身著旗袍的迎賓員,在祠堂天井擺出如同人體模特般優雅的姿勢。她們腿上水晶絲襪反射出的光芒,灼燒著田家光棍們的瞳孔。
田毅從族老手中接過線香,輕輕點燃,嫋嫋煙霧在他頭頂盤旋匯聚,形成一個神秘的漩渦。
“在座的叔伯兄弟姐妹們想必都還記得,1995年,祠堂差點就被糧站拿去抵債。”他一邊說著,指尖輕輕劃過供桌的裂縫,那裏還嵌著當年按手印的賣契殘片,“那天,我幺爺爺揣著從祠堂偷出的銅香爐,一路趕到成都,換回了三百塊錢,才交上了農業稅。”人群中頓時響起一陣窸窣聲,幾個老人不禁抹起了眼睛——那年秋收顆粒無收,田毅幺爺爺田廣祿帶著大家跪在鎮政府前的場景,至今仍深深烙在他們的記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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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緒二十三年,田家先人甚至不惜賣血,才換回了祠堂的梁木。這梁上的每一道蛀痕,都像是田家人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的歲月年輪。1995年幺爺爺帶著大家保住了祠堂,那時我在作文裏寫道‘畢業後要掙大錢修祠堂’,老師批我‘癡人說夢’。”
田毅說著,突然用力撕碎手中的黃紙,王強立刻上前點燃碎片,灰燼緩緩飄向祖宗牌位。
“現在,我把這個癡夢燒給祖宗看!”
田毅單膝跪地,緩緩展開合同書,王強則端來一個盛著祠堂泥土的陶盆。
“和我簽合同,指印就沾這盆裏的土按下去,讓祖宗看著咱們兄弟一起去闖蕩市中心!”
“每月800塊底薪,公司給大家交五險一金,要是受了傷,公司會兜底。”田毅仰頭望向幾位皺紋最深的叔公,神情嚴肅地說道,“但有三條鐵律——絕不能沾賭毒,每月必須寄200塊孝親費回家,祠堂大祭的時候,必須請假回來!”何潔適時地亮出打卡機,補充道:“回來一趟補貼30塊路費,算公假。”
田大壯剛要舉手,田毅突然對著祠堂橫梁大聲喝道:“田家第七代孫田毅,今日帶著兄弟們進城討生活,祖宗在上——”他猛地抓起酒碗,將酒液潑向青磚地麵,酒液迅速滲進磚縫,仿佛是他立下的血誓:“要是混出了頭,就回來給祠堂鋪上地暖!要是折了,我田毅也會把兄弟們的骨灰盒送進祖墳!”
田廣祿剛想開口,田毅隨手甩過去兩捆錢,說道:“這十萬給祠堂修屋頂。”
簽約台就設在祠堂天井,五十八份合同整齊地鋪在光緒年的石磨盤上。
田毅要求每個簽字者,都要先給牌位敬香:“讓祖宗看著你們做選擇。”田大壯按手印時太過用力,血漬透過宣紙,在“每月探親補貼30元”的條款上結成了一塊褐斑。有個青年偷偷藏起印泥,被田毅發現後,直接一巴掌拍在他頭上,喝道:“紅泥錢從你工資裏扣!”
何潔則在一旁現場演示工資袋的厚度:十張百元鈔用紅繩精心捆紮,恰似祠堂除夕夜供奉的“長命縷”。田三嬸突然衝了出來,伸手就想去摸鈔票,結果被員工架住,她嘶聲喊道:“讓我摸一把!摸一把頂我賣半年雞蛋!”
王強搬出指紋打卡機,鋼化玻璃屏上清晰地映出田大壯妻子浮腫的臉。為了湊齊農業稅,她接連流了三胎,此刻正盯著“包吃住”的條款,仔細掐算著能省下的口糧。
當田毅跪請族老見證這一切時,田長雲突然發現,兒子的左耳少了一塊肉——那是田毅二十二歲大學畢業說要做生意時,被他一氣之下用火鉗打的。此刻,那殘缺的耳廓在香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恰似被歲月啃噬的祠堂雕花。他不禁想起2000年那個暴雨夜,田毅開著奧拓回來送錢,自己卻因為田毅做生意的事,氣不打一處來,把錢扔進水溝,還大罵“髒錢”。此刻,那遝泡爛的紙幣,仿佛在鋁合金箱裏重新複活。
五十八個青年按照古法製作線香:從祠堂後山采來艾草粉,再摻入新米漿。
田毅將第一支香,小心翼翼地插進父親捧著的陶罐裏,說道:“這罐香灰,我會埋在公司門口,就算是田家在成都的分祠。”說完,他轉身對著幺爺爺田廣祿,深深地作了一揖,說道:“三年內,我一定帶著族裏的兄弟回來,捐一個電子閱覽室,鼠標鍵盤的線,都要纏在祠堂的梁上。”
當天夜晚,八輛別克君威在曬穀場整齊地排出一道鋼鐵長陣。五十一雙母親的手緊緊扒著車窗,指甲縫裏還嵌著昨夜縫補衣物留下的棉線。穿著膠鞋的青年們,緊緊攥著褪色的搪瓷缸,缸底沉著母親偷偷塞進的鹹蛋,蛋殼上還沾著灶膛的灰燼。引擎轟鳴聲中,有個穿著千層底的少年,突然跳下車,朝著祠堂的方向,“砰砰砰”連磕三個響頭,額頭在青石板上洇開一片暗紅——那裏,曾是他父親交公糧時摔碎的陶罐留下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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