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東郊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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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黨委會議室裏,檀木長桌的兩端,仿佛坐著兩個時代的幽靈,無聲地對峙著。田毅微微欠身,解開阿瑪尼西裝的紐扣,動作優雅卻又帶著幾分不經意。而對麵的五位領導見狀,竟集體向後仰了仰身子,他們清一色穿著藏藍色的中山裝,袖口處磨出的毛邊,在吊扇徐徐吹出的風裏,輕輕顫動著,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歲月。
    “小田啊,也不算說廠子就要黃了,部裏剛批下來一筆技改資金……”張建國廠長扶了扶那副略顯陳舊的樹脂眼鏡,隨後將泛黃的圖紙緩緩在桌麵鋪開,圖紙上的線條與標注,仿佛承載著工廠曾經的輝煌與如今的希冀。“要是能把顯像管的良品率提高五個點……”。
    “各位叔伯,”田毅的拇指下意識地摩挲著鈦合金手機外殼,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提高良品率,以咱們目前的狀況,那真的不太現實……咱們廠區的容積率能達到3.0,如果用來建商業綜合體的話……”
    “啪!”李和平書記猛地將手中的搪瓷缸重重砸在《成都商報》的頭版上,2004年3月19日的新聞標題《國資委要求嚴控國有資產流失》在茶漬的浸染下,漸漸模糊成一團,仿佛那些擔憂與警示也隨之變得混沌不清。“當年抗美援朝的軍用電台可都是我們造的!電子管,那可是工業的心髒!”他的聲音激昂,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窗外的龍門吊似乎也感受到了會議室裏緊張的氣氛,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嘯叫,在為這場激烈的討論增添著不和諧的音符。田毅微微皺眉,目光掃過財務表上那每月高達27萬的電費支出數字,心中暗暗歎息。這些1958年從遼寧遷來的老設備,如今正以每小時380度電的高昂能耗,生產著每支淨利潤竟為 1.2元的陰極射線管,宛如一位遲暮的老者,雖仍在頑強堅守,卻已力不從心。
    “去年虧損了一千兩百萬,社保也已經欠繳八個月了。”生產副廠長何堅緩緩展開報表,指節有節奏地敲打著印有“軍工品質”字樣的搪瓷缸,發出清脆的聲響。“市裏的意思,要麽改製,要麽破產。可這八百畝地……”他的話語突然戛然而止,眼神望向窗外暮色中的廠區,那裏宛如一片生鏽的鋼鐵森林,紅磚牆上“抓革命促生產”的標語,在歲月的侵蝕下,正逐漸剝落,如同工廠曾經的輝煌,慢慢消逝在曆史的長河中。
    田毅沉默片刻,緩緩抽出那支鍍金的萬寶龍筆,在改製方案上輕輕畫圈,筆尖與紙張接觸,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成都二環土地現價每畝一百八十萬,算上容積率……”
    “閉嘴!”田長雲突然暴起,伴隨著一聲怒吼,他工作服的第三顆紐扣瞬間崩飛,“砰”的一聲撞在榮譽牆上,那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裏格外響亮。“這是造衛星電子管的地方!59年周總理來視察的時候……”
    “爸,蘇聯解體都十三年了。”田毅的聲音不高,卻如同一記重錘,打破了空氣中的緊張氣氛。
    廠長辦公室裏,彌漫著芙蓉煙淡淡的煙草味與樟腦丸那略帶刺鼻的氣味,二者交織在一起,仿佛將時光拉回到了過去的歲月。田長雲粗糙的手指輕輕撫過牆上那張泛黃的勞模合影,1986年的他,戴著鮮豔的大紅花,精神抖擻地站在c位,背後“大幹100天完成首台彩色顯像管”的橫幅,依舊鮮豔如血,訴說著那個時代的奮鬥與激情。
    “當年蘇聯專家撤走,你爺爺72小時不眠不休……”李和平書記情緒激動,脖頸處的青筋凸起,宛如一條條蜿蜒的蚯蚓。然而,當他的手觸及那塊冰涼的“廠長助理”銅牌時,聲音卻突然失聲。
    田毅微微歎息,現在這些廠領導裝模作樣,一副為了工人的樣子,當年還不是提拔自己親戚為先,他掏出瑞士軍刀,開始削著手中的雪茄,刀刃在燈光下閃過一道寒光。“各位叔伯,深圳賽格三星股份有限公司也是電子廠,去年通過土地置換賺了15億,咱們廠區的評估價……”
    就在刀刃閃過寒光的瞬間,田長雲再次突然暴起,那隻布滿燙傷疤痕的右手,如鉗子般死死按住兒子的手腕,力量之大,讓田毅微微吃痛。
    “你曉得啥子叫集體記憶?”田長雲的眼白泛著渾濁,眼中卻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三線建設時,多少人把命埋在這片紅砂土裏?啊?”他的吼聲如雷,震得文件櫃裏1982年版的《電子管生產工藝規程》簌簌作響,仿佛那些塵封的曆史,也被這吼聲喚醒。
    田毅看著老爸激動得漲紅的臉,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在方案上重重劃掉了“商業地產開發”這幾個字“那就把舊廠房改造成主題公園吧,各位叔伯,知道深圳華僑城的世界之窗和文化村嗎?他們去年光是門票收入就有兩個億。”
    財務科長崔曲扶了扶那副纏著膠布的眼鏡,鏡片後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擔憂與期待。“但咱廠的地屬於劃撥工業用地,要轉成商業用地的話,還得補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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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需要我。”田毅說著,伸手推開窗戶,一陣春風裹挾著鐵鏽味猛地湧進屋內,“各位見過淩晨四點的春熙路嗎?那裏的霓虹燈管,本該姓‘紅光’。”
    張建國廠長凝視著牆上那幅略顯斑駁的廠區圖,那些如蛛網般縱橫交錯的鐵軌,曾經承載著電子管,一路送往酒泉衛星發射中心,見證了工廠的輝煌時刻。此刻在田毅眼中,這些鐵軌卻仿佛變成了商業動線,勾勒出一幅全新的藍圖:“保留兩根鐵軌,用來打造懷舊電車;把高爐改造成iax影院;那蘇聯專家樓,就改建成精品酒店……”
    “那兩千工人呢?”工會主席張豔紅緊緊攥著手中的下崗名單,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老王胃癌等著報銷,小李女兒要換腎……”
    “補償金加上景區的股權。”田毅的鱷魚皮鞋尖輕輕點著地麵,發出“篤篤”的聲響,“不然,難道就守著這些所謂的‘光榮’餓死——就像二車間那台德國機床,如今當廢鐵賣,恐怕都不夠買除鏽劑的錢。”
    張建國廠長緩緩走到榮譽櫃前,指尖輕輕拂過1965年榮獲的“大慶式企業”獎章,玻璃上映出田毅手機屏散發的藍光。“好,田毅,要是你能出錢,我來想辦法搞定土地變性。”
    “但廠史館必須保留!”工會主席張紅豔眼眶泛紅,眼中閃爍著淚花,“八車間那麵決心牆……”
    “改造成沉浸式劇場。用全息投影重現電子管的製造流程,讓遊客可以親手封裝真空管——當然,那會是文創產品。”田毅對此倒也沒有異議,畢竟既然要開主題公園,自然要在懷舊的同時,兼顧盈利。
    2004年,沉浸式劇場和全息投影已經有了)
    財務科長崔曲聽著,突然忍不住哭出聲來,淚珠“吧嗒吧嗒”地打在1987年的工資表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痕跡。“可那些設備……”
    “德國魯爾區把熔爐改成了潛水俱樂部。”田毅手中的鋼筆劃過紙張,留下一道道流暢的線條“我們的冷卻塔可以改造成極限運動中心,煙囪就做成觀景電梯……”
    張建國沉思片刻,最終在協議書上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田毅伸手接過鋼筆的瞬間,父親那粗糙而有力的手突然按住兒子,目光中滿是期許。“給廠碑留個位置。”
    “會有的。”田毅說著,手指向規劃圖的中央,“這裏將豎立一座青銅廠碑,刻上所有工人的名字,就叫東郊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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