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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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紅散場回來,如今的長沙正是青黃不接的年歲,前些月又有一大批流民聚眾鬧事與府台那邊發生了衝突。看了一眼今日的《申報》報道上海淞滬會戰的戰況,另一麵則刊登了大中華的香煙的廣告。
    他把報紙放在一邊,二月紅對於眼下戰事並不關心,此時的戰火並沒有燒到長沙,他隻願過好自己的安生日子便夠了。
    丫頭把他的緋紅色長袍掛到另一邊吊架。便道:“二爺,我等會做麵給你端來。”
    二月紅看著這個嬌小的女人的身段,她常年體弱多病,身子羸弱。經常咳嗽便是落下的病根。他便愛惜的說,“讓小翠做吧。”
    丫頭知道他話的用意,笑著說,“她做的麵不比我的好吃。”
    二月紅也笑,“那是當然。”
    在這個月裏,父親去世了,二月紅還是很難過的,雖然從小的時候父親對自己嚴苛,要自己練那些接近於變態的基本功,但似乎也正是因為這種嚴苛,無論是在台上還是在地下都能全身而退,不傷分毫。現在二月紅真正成為了戲班主以後,才知道人世間有些戲不是那麽容易唱完的。總是要迂回周轉些。
    也這幾月裏,一個叫張啟山的人在囤積勢力,他已拜會過長沙的各多盤頭,霍解兩家也登門拜訪過,想來必定不會放過自己這把頭椅,這樣的人注定要掀起一陣風波。
    恰好前幾日,張啟山就派人送過邀帖,隻是自己當時正在唱加場戲,未能有時間,如今父親出殯便邀他過來,二月紅感覺他是可以團結的朋友,多一個朋友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的多。
    張啟山望向庭中開的鬱鬱青青的梧桐樹,前一年裏,李原現壽終正寢,同他一起去是他的絮絮叨叨的前朝遺事,李原規說話到最後斷斷續續的,用最後的力氣說了幾句話:“我在…長沙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不免也…做了一些惡事,可那些都是…生存之舉不得已,我看到太多的世態炎涼,人心不古,啟山,你替我看看這之後會是什麽樣,我終於還是要死了。”
    人死其言善焉,這位來自清朝的遺老,活到屬於自己的王朝崩解,活到了民國,一直活到了七七事變。張啟山早對於死亡有些麻木了,而當身邊人的死亡來臨時還是有些不知所措。集中營裏一車車被載走的人影浮上,也許明器都比那些人來得有生氣,他忘不掉那些待死的眼睛,也不想忘記。
    他握著李原現逐漸變涼的手,鄭重答應了他。
    那天,他退出門外,望著灰色的天色。
    現在,該有人改朝換代了。
    能夠充分的獲得資源的唯一方式是掠奪。張啟山選擇了在長沙最快積累財富的方法——倒鬥。那是他第一次嚐試倒鬥,他又想起了那天。
    張啟山那天原是沒想上山的,他母親娘家在長沙是個富戶,頗有點淵景,父親當初送家眷來時把重要的東西一箱一箱的也跟著運了過去,他知道那裏麵重要的隻有幾本書,張家祖傳的風水術。
    “啟山,你來看看這座山,山中可有大墓?”
    “此山山勢平緩,山陰有大河,山腰處瀑布橫穿而出。本是個水龍抱山的極佳風水,可瀑布上方卻多出了三棵槐樹,這滿山盡是鬆林僅僅這裏有槐樹,槐樹主鬼,三棵槐樹生生將這水龍變做了鬼龍,此山若葬人,則子子孫孫禍患無窮。所以,父親大人,此山無墓。”
    小時候父親就在他麵前展現過這技藝,站在山頭上,父親可以一座座的數出山群的樣貌,哪裏有鬥、哪裏的鬥油、哪裏的鬥凶。他不知道母親曉不曉得自己丈夫每次帶人出門經商,實質上是去鑽地下。
    不過年前的事,想起來卻已經恍如隔世。
    “啟山,外公要去看戲,我陪著他,你要不要一起來?”
    逃出生天後,原本就寵他的母親變得更加小心翼翼,這個兒子變得比以往更沉默,她不敢說這沒嚇到她,哪個母親會害怕自己的孩子,又不是說不愛他。
    “不了,我自己去晃晃。”
    隻是想著下雨也無處可去,他是早沒什麽愛玩的性子了,不如趁著家人不在,試試父親留下那幾本書裏指點的方法,他其實沒想到真的能讓自己尋到個鬥,那麽隱密的入口,要不是順著書裏寫的方式摸索山的肌理,他一輩都不會發現。
    真的找到了他才開始思考後續,還不是那麽老練的年紀,未來的藍圖懵懵懂懂的打了個草稿,他知道自己想做什麽,而這裏麵沾著死氣的的一些東西能幫忙。
    他謹慎的揀了根樹枝往盜洞裏探,剛剛被掏出的骨頭就落在洞口不遠處,多陰的天光都能看到,他想這裏頭裝了機關,父親的書裏有提到,隻是暫時還不曉得是什麽,原本是一點也不急,這麽不易尋的地方,怕是隻有自己才找得到,後來想想多笨,他甚至於沒注意到陰影底折好放著的衣服,人生唯一的一次失誤,卻怎麽想都不在意。
    要是注意到了大概也不會看見那樣的景色,以自己的個性怕是會退開來,沒成氣候的時候是不會強出頭的,他從以前就了解逞強是最無意義的事,那些看上去比實既勇敢的人都死了,他不怕死,但不該為那些小事情死,即使是在這樣的世道,即使是在這樣的年代。
    張啟山想找些石頭樹枝個小記號,下回做足萬全準備再來,正這應準備著一串細碎的從盜洞傳來,一開始還以為是雨聲,可聲音竟是越來越近,速度快到自己反應過來時一個人影就竄了出來。
    “吆,有人?”
    他其實沒怎麽仔細聽男人的第一句話,青色單薄的影子轉瞬而上,印在自己眼瞳裏最後點色彩。
    那麽黯灰的天色,突然變得像後院花開一樣,他後來再也沒見過更美麗的東西,也沒告訴他,自己第一個記住的笑容是他的。
    “兄弟,你來晚一步了。”
    恍恍惚惚的點點頭,張啟山根本沒去注意男人手上搖著的那個布包,他想自己也不會在意這個人拿去了什麽,今日現在或之後,雨漸漸消停,光透了開來。
    “東西我拿了,但你下頓飯算我的!”
    青衣披上白褂,他走的飛快,可聲音卻留了下來。
    “下次管你去哪吃飯,帳掛長沙戲班少班主帳上!”
    那是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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