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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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家是北平有名的大商家,那時候北平正是個新氣象。街道兩旁的樓房櫛比鱗次蓋起,路麵寬廣闊綽,三五人群在廣大的馬路中央來回奔跑穿梭,藥店、錢莊、剪子鋪、中藥房、裁縫店、綢緞莊、米鋪、醬油行四處林立,做生意的到了年下時節門前無不火爆熾熱,人潮洶湧。
    中房老板從牆上的青銅雲頭栓的百來個藥格子裏按方抓藥,小夥計急著送上踩腳凳,老板一踏便上了頂格抓出二兩何首烏,又取出枸杞、當歸、番紅花與幾種名貴藥材,迅速秤斤秤兩,分別包入小藥包中,麻繩一綁縛緊了趕著腳步送出門外。
    門口停著一輛馬車。
    老板三腳兩步踩上了馬車的鐵踏墊,門內伸出一隻手來接過,中藥房老板必恭必敬承上的包裹,對方把票劵塞入他手裏,隨後車夫馬鞭一揚,隻聽得前方馬匹嘶鳴一聲,中藥房老板從腳踏墊上跳下來退開幾尺,雙手收入袖中做了個揖道:“爺慢走,下次還來。”
    車內做了個不謝的手勢。馬車揚長而去,後方塵土黃沙滾滾,直待中藥房老板看不見為止。
    車過了四個街口後在一處民房前停下,解九拎著包裹下了馬車,才進門便看見管家王福從天井內迎了出來。
    “少爺,長沙五爺來了。”王福一麵走一麵揮手差遣兩個仆役趕緊著去張羅茶水。兩個跟在他身後的小廝領旨立刻轉身朝廚房走。
    “來多久時候了?”解九拎著藥包,一麵走一麵聽管家王福向他報告家裏情況。
    “少說有二十分鍾。”
    “有說是為什麽事情而來的?”解九脫下西帽,把帽沿握在手中。他竟然來了所為何事。
    “沒,隻說在廳內等您回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還有這些東西拿下去收拾好。”他把帽子和包裹往王福手裏一塞,跨步往大廳裏迅速走去。
    “老五,今天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噯,我等了你這半天你可終於回來了!”狗五從紅木椅上一個鯉魚打挺起身,看著解九跨過門檻拱手進來,自己也拱手對他連聲笑道。
    “你這個貴客,什麽時候才能把咱倆的飯賬給清了?”解九因與狗五曾打賭過一局,後來又為了點小事狗五幫了他一點忙,於是兩方互請,飯局請來請去,總沒有清賬的一天。
    “噯,有空一定,一定!你坐!”說著自己就先坐下。
    解九聽著好笑,倒好像這裏才是他家一樣,撿了對麵的座位入坐,仆人送上蓋碗,一人一盅,解九慢慢呷了一口,放下碗蓋問道:“說吧,什麽事這麽急非讓你等我回來不可。”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有件生意想讓你做,我想你這裏的門路比較合適,合著咱們兄弟倆也比較熟,讓你賺這一筆,抵一個飯局。”
    解九聽了倒產生興趣問道:“什麽生意讓你這麽重視,還讓你跑到我家來?”
    “長沙那裏有幾個戲班你知道吧?前天我和其中一個做了筆生意,是他們少爺管事的,有幾件貨我這裏盤子找不到開價的人,我想你那裏可以找到更好的,這筆就讓給你吧。”
    “那可真是謝謝你了,可要分成?”解九笑著對他拱拱手,老五忙把手一揮表示這沒有什麽。
    “噯,不是說了讓給你了麽?還需要分成?”怪他說話不周,也就把話撇過一旁不提。
    解九笑著問:“那麽我去哪裏取貨?”
    “他們少爺為了北京拓盤口的事也上來了,我已經知會過他們,他們當家說讓他兒子帶著貨。”
    “喔?人都上來了?”解九把聲音低了一低。
    “差不多齊了,隻剩幾個忙的,你什麽時候回長沙去?那裏還有不少管道等著你通呢。”
    “等我這裏辦得差不多我就下去。長沙那裏情況如何?”
    “老樣子,無非就是小盤子多,各人還在分著,有些地方兜不攏,目前沒什麽問題。”狗五邊說邊低頭拆袖口的線頭,沒碗蓋的茶在晨光裏升騰著熱氣,清煙嫋嫋間,他抬頭向解九一笑。
    “好,那麽你把單子給我吧。”解九命人把紙筆拿上,狗五口頭列了張清單給他。
    “貨就這幾件,小貨與配套的花紋多,要認清楚。你看你那有沒有適合的人選,若沒有我收回來便了,很有幾個人要搶這批貨呐。”
    “知道了,成或不成我自會派人通知你。”
    “那我就不留了,長沙那還有事等著我去處理。等我把人都請上來,我們差不多就得聚頭了。”
    解九向他點點頭,知道這一聚總在這幾天內開得成,起身便把狗五送到門口,又命管家王福出去備車。
    那旦角的黑發前額貼片中央戴了一塊紅玉帽正身著寶藍鳳凰領、秋香葫蘆襟扣、米金線長枝花紋繡綢、小幅鑲滾紅色盤紋緞麵戲服身周,手上拿著一把牡丹花扇,扇子另一麵畫著著了色彩的金底山水花鳥。冷梅紅福壽盤花四喜朝鳳領圍,飾以如意海青雲頭;宮黃杏穗花蕩在臉旁。海藍孔雀玉冠上,珠翠滿頭。鬢旁的珍珠盤花金步搖,一步一震顫,蓮步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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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彎腰舉起水袖,拋繡球似的把袖子隨曲擲出,長白袖子款款飄落下來。她一轉眼又拂過身去了。點著腳前走了幾步路,再回頭,烏眉笑眼的臉上眼神水淋淋的一個接著一個拋過來,卻又在不為人見的一瞬將眉眼的喜訊極端含蓄地收斂著,時而臉上有種喜氣洋洋、粉紅色的微笑,笑看台下觀眾,如同笑這看三千世界。
    那水袖隨著她的動作繞了半個圓,竟有點像是環繞山崚的薄霧,倒有幾分意味上的空蒙。
    “花繁濃艶想容顏,雲想衣裳光燦,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向春風解春愁,沉香亭處同倚欄杆。”她踮著腳又唱了一段,台上的宮女們提著燈籠隨主角下了場。解九招來堂倌,跑堂的三腳二步匆匆忙忙進了包廂在他身旁屈身問道:“爺有什麽吩咐?”
    解九放下筷子,“我找你們管事的有事,勞你傳個話請他過來坐坐。”跑堂的出去了,過沒多久管事的領班掀簾子進來,領班低頭垂手站在解九旁笑著問“這位爺找我?”
    “你們今天這個班子很好,勞你傳句話,想請你們戲班的管事上來坐坐,喝一壺茶。”
    “呃…這位爺,我們這裏…不坐堂的。”領班一邊囁嚅著躬下身一邊雙手交握在胸前,陪笑著小聲說道。
    “怎麽這裏就不坐堂啊?”解九有些麵色不善地皺起眉,身子往後一傾看住了那領班。
    “不是的,這個…”那領班臉團團的,麵色有點訕,兩手搓磨著欲言又止,似乎難以開口。
    二人僵持了有一刻多鍾,解九方才恍然大悟。一時間『嗖』地一下感覺血氣上湧,臉稍微紅了點。頓時領悟那領班的意思。於是伸手連忙朝空中一揮沉聲道:“放肆!這說的是些什麽東西!”領班的笑著慌裏慌張匆忙道:“唉,這位爺,您別惱呀…我這不是說,我們這裏並沒有……”
    “還要胡說。”解九發狠盯了他一眼,那領班給他嚇住了嘴,倒退了兩步,垂手低頭站在桌旁,急欲解釋卻又開不了口;麵上為難,隻好等解九發話。又過了一會,解九眱了他一眼。看那領班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便思索著,他把茶壺的蓋子往前一推,理了一下喉嚨溫聲道:“去告訴你們管事的,就說有熟人找他,急著要見,莫說什麽有的沒的胡話。”
    “噯。是。是。知道了。”領班的見他沒有為難的意思,不敢多留,連忙應聲下去,隻剩解九一人獨自坐在包廂裏悶著頭喝茶。
    樓下戲台子上正唱到中軸,恰好唱的是武戲,主演的武生一個背弓摔得又挺又有勁,台下掌聲如雷,一片叫好聲中來人掀起簾子進了包廂,在解九對頭撿了張椅子坐下。
    解九察覺到動靜抬眼,隻見一個眉眼俊秀的男子撩起長袍撫平馬褂上的縐折,在他對麵自己坐下從茶桌對首問他:“請問這位公子可是找我們戲班?”
    “是。你是哪位?”
    “恐怕不入尊耳。但還有權管事。聽說公子找我們戲班,有什麽事?”
    “哦…這樣,我想和你們戲班做筆交易。”
    “這位先生是想和我們戲班做什麽交易?”
    “你們能賣什麽,你們自己知道。”
    “先生不說清楚點,我們怎麽曉得是什麽。”
    解九不耐煩皺起眉沉聲喝道:“這事哪裏還需要明說,去找你們管事的來,我沒時間和你瞎扯。”
    那男子低頭想了一下,眼神中忽然閃過些許光芒,不禁淺淺地笑了,於是他抬首柔聲對解九道“先生,有些東西,我們不賣的。”
    “怎麽,你們班主沒和你們說,我是哪來的。”解九不悅。
    “先生哪裏來的,我是不知道。隻是我既已入座,這位先生不請我喝杯茶,口氣又如此咄咄逼人,這可就說不過去了。”說著,自己伸手去取桌上那把茶壺。
    解九看了他那模樣倒不惱,隻打量了他一下,隨後便變了張臉笑道“來者是客,這句話你不知道麽?”伸手便把對方拖去的茶壺蓋給壓了個嚴實。一時間二人扯住壺柄壓住壺蓋,隻是動彈不得。
    來者是客,對方聽到這話也就笑了笑。舉手把解九壓住壺蓋的手推開,伸手拿起燙花描金細紋白瓷壺,替對方斟了杯茶道:“先生莫急,”說著,眼神裏突然露出一點玩世不恭的笑意,倒是很襯他那一雙清水眼。
    青年拿起壺蓋沏掉初燙的半壺水,笑道:
    “敢問先生哪裏人?”
    “長沙人。”
    他把另一杯七分滿的茶推向解九,自己拿了另外一隻茶杯問道:
    “長沙哪裏來的人?”
    “長沙五爺推薦來的人。”
    這,便是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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