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骨灰與皮球
字數:5549 加入書籤
那時候齊鐵嘴坐在簾子後頭還不知道後來這些事情,他也不想算,算出來了還堵著自己:——算命的人隻能認命,沒法兒改命。
就好比你希望這個神明幫你,你就隻能信仰他,你不能一邊信仰著人家,一邊把人家的貢品吃了。
不過那時候也正是九門風頭正勁兒的時候,日本人還沒打進來,民國剛成立不久,城裏見著了都得恭敬地喊聲爺,那時候齊鐵嘴想起以前晚上被吳老狗拉出去喝酒發癲的日子,覺得好像那才是自己的童年,而那什麽爹娘離別,則是上輩子的事兒了。
有時候也會覺得,大概就是因為那種奇怪的家庭教育,才養成了現在這種還蠻令人討厭的性格吧。就好比每個人都有自己重視的東西,你沒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誰都不可能刀槍不入。
竊喜之餘,反而是覺得,自己奇怪,自己不對勁,自己才是……怪物。
齊鐵嘴幹過的最不符合自己脾性的一件事情,就是在日本人打進來的時候,堅守著長沙城,連那年長沙淪陷都沒走,那些小日本知道了齊鐵嘴神算的名氣,請著齊鐵嘴去,齊鐵嘴二話沒說就去了,到了之後就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笑,隻說了一句話,你們會失敗。然後任憑威逼利誘再不開口。
最後日本的軍官氣了要動刑,還是解九來了給救出去了,出去了就見著吳老狗蹲在地上和狗玩兒,齊鐵嘴就問說,“怎麽你蹲在外頭玩啊?你這不是無情無義嗎?”
吳老狗翻了個白眼說:“我呸,我這是等你進去和他們喝茶玩兒呢!”然後就抱著一隻小狗進去了,三寸釘趴在吳老狗肩上惡狠狠地瞪著被抱的那隻狗,很不滿意它搶了自己的禦座。
齊鐵嘴看著就笑出聲來。
45年,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那個軍官讓人捎來一句話,大意就是中國人還有很多令人敬佩的能力,希望改日能請先生為自己算上一卦什麽什麽的。
齊鐵嘴就笑著讓那人回話說:“那我該去哪兒找您呢?難道去牢房裏頭嗎?還是您希望有朝一日看見我們的軍隊出現在你們的國土上?”
沒後文了就。
齊鐵嘴事後曾自嘲說:"本來以為就自己這個性子,應該是出了事就趕快跑才對。”
吳老狗說:“你沒跑這是好事兒啊老八,證明你心裏頭到底還是有東西牽著你呢。”
齊鐵嘴也就愣一下。
是啊,看起來活的無牽無掛的人反而最寂寞,因為他不用牽掛什麽別人也不會有多牽掛他,而心裏頭有著點什麽的反而活得更有盼頭,即便明知是不可能仍要全力以赴。
結果他們幾個人裏頭,最沒文化的那個反而看得最清楚。
但是在張啟山進行清理的時候,齊鐵嘴還是關了鋪子帶上了幾個夥計,準備離開了。
解九隻來得及在他臨走的時候來送了一下,問:“說難道你不相信佛爺嗎?”
齊鐵嘴笑了笑說:“信啊,隻是老五說得對,我沒法兒像佛爺一樣,看著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去死,死的時候還那麽相信著殺死自己的人。”
頓了頓,看著解九不大好的臉色說:“其實我大概也猜得到,是關於長生的事情是吧?這趟水太混,我不想趟了,這輩子用來衝動的勁都用完了,我覺得我也該換個地方了。”
然後對著解九說:“你也保重,反正實在不行你還能回北平。就是佛爺,怕是遲早因為這事得回老家去。”
解九恢複了鎮定,對著齊鐵嘴說:“你這別是算出來的啊。”
齊鐵嘴就說:“我不算別人還能活多久,算出來沒人滿意,總是都想再多活一點。再說了,不算不久還有點希望嗎?”
解九說:“你快成和尚了啊老八,老五來不了了他還因為帛書那件事兒腦袋疼呢。”
齊鐵嘴說:“你來送我都很驚訝了……”
然後火車鳴笛,解九擺擺手就走了,齊鐵嘴就注意到這個一貫謹慎小心的人也開始累了——不,或者說是他們都老了。
是啊老了,不會再在晚上跑出去喝酒調戲姑娘,第二天睡一天吐一地晚上起來喝茶,然後翻臉說:“我們這幫子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幹嘛學七老八十的老爺子品茶,然後繼續跑去喝酒。”
齊鐵嘴想,那些不帶一點情緒的人大概是如來轉世,普通人玩不來,自己是個普通人,所以自己也玩不來。
看著會難受,但是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阻止,那沒法搞了,隻能跑了。
但是還是希望解九和吳老狗他們幾個能在這件事情之後還好好活著,就跟自己那爹娘一樣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著就成了。
到底,還是有了可以放在心裏頭的東西。齊鐵嘴想。
以後大概不會再用這些家夥了,雖然自己命長但是估計這些年算命算下來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讓爺我好好遊山玩水找個僻靜地兒買口薄棺材葬了——不,火化了丟河裏比較好,不然到時候萬一又有哪個不長眼的把墓給掘了怎麽辦——撒河裏指不定骨灰還能去大海裏頭玩玩,多實在。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就這麽決定了。
喝酒吃肉啊……就跟上輩子的事一樣了。
黑背老六從來不把自己當做是九門的一份子,委實說到現在九門是個啥子概念他都還不怎麽清楚。
大煙抽多了,本來就不怎麽靈活的腦子更是要不得了。
但是會常常看到以前的事情,就像是在很久以前的時候,大家還沒散夥兒,受了點小傷就罵娘真要斷手斷腳反而一身不吭的自己忍著——那種真實的感覺啊,就像是回到了過去。
他常常看見前刀頭還沒死的時候,女人抱著娃娃,那個男人拎著木棍子在外頭躲著,前刀頭被女人下了藥,男人走出來說,動手吧,動手我就帶你走。女人就咬咬嘴巴狠了心拿著棍子砸打著打著就發恨,從廚房裏頭拿了剁魚的刀一刀一刀的捅,血濺了一地,然後女人跪坐在地上號啕大哭,孩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被嚇著了,也是一個勁兒哭,那聲音難聽得作死,男人抽了兩根煙就走了,什麽也不講。
那場景見多了黑背老六也就不知道那是自己幻想出來的還是自己親眼見過的,如果自己見過那刀頭現在就不可能死了,可如果是幻覺,怎麽他連女人咬嘴巴這樣的小動作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小皮球啊小皮球……黑背老六就想起特小的時候自己的玩具就是那皮球,後來有一次哥哥不小心把那皮球弄爛了,黑背老六就把那皮球弄得粉碎,就剩了渣,母親看了就說這是個孽種,會給家裏頭帶來不幸,就把黑背老六帶上街丟了。
就這麽著,以前想的起來想不起來的事情沒發生的發生過的事情不存在的真實的事情就像走馬燈一樣的來回滾動,有時候黑背老六會想說這就是電影那種玩意兒吧。
有時候和那個叫白姨的女人做愛的時候女人的臉會忽然變成別的人的臉,然會來回閃動,無數的人的臉交織在一起看的不真切。
然後他就忽然沒了興趣,會赤裸著身子坐起來抽煙,那時候白姨就會默默地把衣服穿好然後問還做麽,如果沒有回答她就會自己拿了錢離開,頭也不回。
真的就隻是交易而已。
男人需要一個自己還活在世界上的證明,而女人需要錢,很多錢。
男人需要一個自己還活在世界上的證明,而女人需要錢,很多錢。
女人走了之後男人就會繼續抽煙,然後在天亮的時候留下房錢離開繼續回到那個小酒館的牆角跟坐著,接著抽煙。
就這麽封閉在自己的世界,除了自己之外誰也不知道的世界。久而久之,連語言和思考的能力都快退化了。
隻有那一次,那一次做完之後黑背老六看著白姨的臉覺得那是自己的姐姐,雖然自己的姐姐在自己三歲的時候就被賣出去了,也許現在死了,早就死了。
他沒能分清楚現實和虛幻,就抓著女人的手說別走,一瞬間之後反應過來以為女人會帶著點嬌媚帶著點輕蔑地說,那就再加點兒,結果女人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任憑自己的手被抓著,眼睛看著黑背老六,安靜的像是換了個人。
“真像啊。”他聽見女人說,然後看見女人微微勾起嘴角,昔日裏頭的風華像是在那一瞬又回到了女人身上,漂亮得不像話。
黑背老六就覺得這世上大概除了這個女人不會再有人坐在他旁邊靜靜的看著他笑了,雖然女人眼裏可能根本印的不是自己的樣子。
但是那不重要啊,重要的是還會有人看著你笑這件事兒不是麽?但是現在這些人要把自己唯一在乎的東西搶走,誰不生氣呢?
擁有一屋子玩具的孩子丟了一個娃娃最多隻會哭鬧一下午,隻有皮球的孩子丟了皮球也許就會選擇去死——或者殺了那個害自己皮球不見的人啊!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視野裏都是血和屍體,白姨站在遠處害怕地看著黑背老六,黑背老六歪了歪腦袋不知道說什麽,他看見白姨後頭的敵人,提著刀走上去就是一刀,他看見女人害怕地躲開眼裏全是慌張的樣子。
他走到女人麵前去,女人害怕的發抖,然後黑背老六把刀丟在地上,沾了血的手本來想摸女人的頭,卻忽然發現血液還沒凝固,就僵在空中停住。
“我……我來看看你,”白姨說,“看你死沒死……不,不是,六爺,我。”
黑背老六忽然就覺得很沒意思,手縮回來彎著腰把刀撿起來,眼裏頭都是血色。
白姨根本不知道自己原來惹了這麽一個大人物。
黑背老六沒說話,揚了揚手,白姨有些著急說,六爺我以後可以就跟著你——話還沒說完黑背老六就走了,就跟以前無數次一樣,黑背老六在後麵看著白姨離開,頭也不回。
他知道不會再有女人那麽靜靜地看著自己溫順的像隻家養的兔子了,也不會有女人就單純的把自己當做一個人,一個嫖客來看待了。
沒有了,全都沒有了。
說不定那晚上其實是幻覺呢,是吧?反正除了自己以外啊,誰都沒看到,誰也不會聽自己說啊,不是嗎?他看著後麵空蕩蕩的房子。
再也不會有了,這樣的人。
喜歡九門後續請大家收藏:()九門後續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