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橫笛偏吹行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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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霖立於劍塚之前,四周風聲嗚咽,如訴如泣。劍塚深處,殘劍斷刃斜插於地,鏽跡斑斑卻掩不住昔日的鋒芒。飛蟲盤旋於空,忽聚忽散,似在指引她前行。
    阿霖深吸一口氣,抬腳踏入這片沉寂之地。
    腳下枯葉碎裂,發出細微的聲響。遠處,一縷青煙嫋嫋升起,隱約可見一道人影盤坐於巨石之上。那人白發披散,雙目微闔,手中握著一柄通體漆黑的古劍,劍身隱隱泛著幽光。
    阿霖心頭一震,此人莫非就是傳說中的劍塚守墓人?
    “迷途之人,何故來此?”守墓人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透著威嚴。
    阿霖抱拳行禮,道:“晚輩受飛蟲指引,前來為友人尋求破障之法。”
    守墓人睜開雙眼,眸中似有星辰流轉:“內求於心,方能見真。劍塚之秘,不在劍,而在心。”
    話音未落,四周劍氣驟然激蕩,無數斷劍震顫嗡鳴,仿佛回應著他的話語。
    阿霖隻覺心神激蕩,眼前景象驟然變幻,似有萬千劍影在腦海中閃現。她閉上眼,任由劍氣在體內遊走,每一道劍痕都刻印著過往的迷茫與頓悟。
    暮吟此刻仍困於太虛幻境,雲霧繚繞間,她看見無數個自己的倒影,或喜或悲,或怒或哀。她伸手觸碰,倒影卻如漣漪般消散。“何為真我?”她喃喃自語,耳邊忽然響起一陣清越的琴音,似遠似近,指引她穿過重重迷霧。
    暮吟循著琴音緩步前行,腳下雲海翻湧如浪,每一步都踏出細碎的金光。忽然間,霧氣中浮現出七盞琉璃燈,排成北鬥之形。燈芯躍動的火焰裏,映出她七段不同的過往——有仗劍江湖的俠女,有樹屋嬉鬧的場景,更有青燈古佛的比丘尼……
    真真假假,如夢如幻……
    琴聲忽轉急促,似銀瓶乍破。左側雲幕驟然撕裂,現出位撫琴的白衣道人。
    他十指在冰弦上翻飛,竟彈出金石相擊之音:“女施主,還不醒麽?”這聲嗬斥如醍醐灌頂,暮吟周身幻影應聲碎裂。原來那萬千倒影皆是心魔所化,唯有道人膝前那方沾著晨露的素琴,在虛空中蕩開真實的波紋。
    遠處傳來晨鍾嗡鳴,天光刺破雲層。暮吟發現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支碧玉簪,簪頭刻著“明心見性”四字微雕。再抬頭時,道人已化作鶴影衝霄而去,唯餘半闕殘曲在雲間回蕩:“……百年身,千秋夢,不如鬆下臥看虹!”
    晨鍾嗡鳴自遠山蕩來時,青石板上的露珠正映出第一縷天光。暮吟抬手遮眼的刹那,忽覺掌心微涼——支通體澄碧的玉簪不知何時臥在紋路間,簪頭四字“明心見性”細若蚊足,卻在朝暉裏滲出泠泠青光。
    “道長?”她急喚出聲,卻見三丈外那灰袍道人廣袖翻飛,竟化作白鶴衝霄而起。
    鶴唳聲裏半闕殘曲飄搖落下,詞句在雲氣中時隱時現:“……百年身,千秋夢,不如鬆下臥看虹。”待她追出幾步,天際唯餘半片鶴羽打著旋兒墜落。
    暮吟攥著玉簪回到草廬,銅鏡中映出張沾著晨露的臉。這簪子來得蹊蹺——三日前她在山澗浣衣時,這道人便立在十步外的老鬆樹下,雪白拂塵垂落如瀑。
    當時隻當是尋常遊方道士,誰知連送三日鬆子糕後,今日竟留下這等玄機。
    “明心見性...”指尖撫過微雕的凹痕,簪身突然迸出七色光暈。鏡中景象驟變,顯出條被薄霧籠罩的山徑,石階上散落著泛黃竹簡。暮吟驚得後退半步,後腰撞上案幾,碰翻了昨夜沒喝完的梅子釀。
    酒液蜿蜒過桌角時,鏡中霧氣突然散去,露出崖邊半截石碑,上麵赫然刻著與她手中一模一樣的玉簪紋樣。
    山雨來得急,暮吟裹緊蓑衣攀上鏡中所示的山道時,玉簪在懷中燙得像塊火炭。石階上的竹簡被雨水泡軟,勉強能辨出“鶴唳峰”、“子時”等殘字。
    當她在碑前站定的刹那,簪頭突然自行轉向東南——二十步外的斷崖邊,有株雷擊木半懸空中,枯枝上掛著個褪色的錦囊。
    錦囊裏是張琴譜殘頁,墨跡遇雨不化。譜上朱砂標注的指法旁小楷批注著:“霓虹現處,鬆風解簪。”暮吟正待細看,忽聞身後枯枝斷裂聲。轉身時雨幕中走出個戴鬥笠的樵夫,扁擔兩頭各懸著青竹酒筒。
    “姑娘尋虹?”樵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這鶴唳峰的虹,要等雨後子時,對著明月潭彈《臥虹引》才得見。”說罷取下酒筒放在石碑旁,哼著俚俗小調往山下走去。調子尾聲卻莫名與晨間殘曲重合,正是“不如鬆下臥看虹”那一句。
    暮吟在雷擊木下等到月出東山。按琴譜撥動簪尾暗藏的七根冰弦時,玉簪竟自行飛出,在潭水上勾出粼粼光路。忽然有白鶴自月輪中俯衝而下,鶴足掠過處,潭麵升起七道虹橋。
    最末那道虹光裏,灰袍道人踏著光暈走來,拂塵一掃便定住了漫天雨珠。
    “因果循環,終在此簪。”道人指尖輕點暮吟眉心,“那年你舍了百年道行救下滿城百姓,如今該取回這"明心簪"了。”無數記憶碎片突然湧入——三百年前她化身為道觀裏煮茶的小道姑,為阻洪水以血為祭;八十年前又化身成采藥女,用這簪子鎮住過山崩;這些都是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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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吟輕撫玉簪上的細痕,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仿佛觸碰到了時光的脈絡。草廬前的青石板上落滿槐花,夜風拂過,揚起一片細碎的白雪。
    她忽然想起師父臨終時渾濁的眸光裏,也映著這般細碎的月光……
    山寺鍾聲餘韻未消,驚飛的宿鳥在墨色天幕劃出淩亂軌跡。暮吟解下腰間酒囊,清冽酒液傾入青瓷盞時,竟映出七色漣漪。
    她怔然望著酒盞,忽聽得身後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
    “百年千秋……”蒼老的聲音裹著鬆香飄來,白發道人執帚掃著根本不存在的落葉,“姑娘可曾見過會流淚的石頭?”他掃帚尖指著草廬東角,那裏靜靜臥著塊布滿孔竅的太湖石,月光穿過石孔,在地上投下斑駁淚痕。
    暮吟握簪的手驀然收緊,百年前那個暴雨夜,她親手將虹光封入青玉時,石階上跪著的少年道士,眼角淌下的正是這般蜿蜒水光。酒盞突然炸裂,琉璃碎片裏浮動著無數記憶殘片——原來那抹未散的虹,是有人以百年修為為墨,將相思寫進了天地間的晨鍾暮鼓。
    虹光消散時,暮吟發現自己站在草廬前。
    懷中玉簪溫潤如初,唯有簪頭多了道細痕,在月光下蜿蜒如虹。
    遠處山寺鍾聲再起,與晨間的嗡鳴首尾相接,驚起滿林宿鳥。
    她忽然懂了殘曲未盡之意——原來百年千秋,不過是為看清本心那抹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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