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一道頎長的身影撐著把黑傘在雨中無聲行走，最終停在了汪汪風水鋪門前。
    男人穿了身黑，像隻靜默的鴉。他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雙淡粉色的眼睛，空茫茫的沒有焦距。
    他敲了敲門，接著推門而入，下一瞬反應極快的收傘將迎麵撲來的白毛旱魃掃到牆上，坐在櫃台後的物化妖剛欲起身，被他在瞬息間用傘尖頂住了喉嚨。
    “我找你們老板。”來人聲音冰冷，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
    “朋友，這可不是訪客該有的態度。”汪藏海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二樓的樓梯口，瞥了眼八寶粥，沉聲道，“還不退下。”
    小粥害怕的縮了縮脖子，見對麵男子沒有咄咄相逼的意思，小心翼翼的退到安全區域，抱起被撞得數星星的小白就躲到了汪藏海身後提醒道：“老板，介爺們兒不像個好人！之前一到晚上就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店周圍轉悠，我看身形就是他！”
    汪藏海肅著麵容沒出聲，倒是黑衣男子主動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白發白眉：“並非故意夜間探店，實在是疾病纏身容不得我日間活動，所以才在今日這樣的雨天登門拜訪。”
    小粥不服氣的還要說，汪藏海抬手製止了她：“好了，人家要真有惡意，憑你那點微末道行早就給你打回原形了。”
    他緩步行到男子麵前：“還未請教閣下名諱。”
    “我姓張，張瑾陽。”男子抬頭直視著他，“我有些問題想問一問被先生囚禁在地下室的那個汪家人。”
    汪藏海一臉被驚到的表情撫了撫胸口：“囚禁？我是個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怎會幹那種違法犯罪的勾當？”
    男子聞言一皺眉：“你不必跟我藏藏掖掖，我知道你就是汪藏海。”
    “你認錯人了，我姓吳名中。”
    “不會認錯，我事先做過功課，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
    “那你認錯灰了。”
    “……”
    就在氣氛朝著詭異的方向發展的時候，一聲嘹亮的吆喝聲打破了僵局。
    “磨剪子嘞，戧菜刀——”
    這聲吆喝拉得老長，在長長的深巷裏久久回蕩。一條長凳，兩塊磨刀石，一塊粗磨，一塊細磨，凳腿上綁個水鐵罐，再加上一個放工具的竹籃，這些就構成了一個磨刀師傅的全部家當。隻是這熟悉的吆喝聲，如今也漸漸成為了時代的回憶。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汪藏海突然收了渾身的氣勢，低吟了句詩後，攏了攏袖子吩咐道，“小粥，廚房的菜刀有些鈍了，拿去給門口的師傅磨一磨吧。”
    小粥應了一聲，放下小白轉身去了廚房。小白趁張瑾陽不注意，偷偷朝他tui了一口。哪料到人家生前就是練家子，聽到動靜不禁看了他一眼，嚇得他手腳並用跑去找他小粥姐了。
    “你能控製住你的妖性了？”
    張瑾陽瞳孔驟然一縮，猛的瞪向汪藏海。但對方不卑不亢，從容有度，無形的妖氣和屍氣碰撞著，一時竟難分高下。
    倒是小瞧這個後生了。
    張瑾陽垂下眼簾，將黑傘收進背上的傘匣中，恭恭敬敬施了一禮：“之前多有冒犯，還望先生莫怪。我願意告訴先生個秘密，就當作賠個不是了。”
    汪藏海挑了挑眉：“願聞其詳。”
    “鐵麵生還活著。”張瑾陽眼底閃過一抹淒苦，“實不相瞞，當年我就是輕信了他的鬼話才吞下千年蛾妖的妖心，結果妖性大發，重傷了我族族長，闖下滔天大禍。這筆賬，我一定要找他算。”
    說到這他上前一步緊盯著汪藏海：“你呢？你謀求長生心切，成為不化骨這條路究竟是你自己的選擇，還是在別有用心的指引下跳入的火坑？”
    汪藏海雙瞳突然變得猩紅，聽到小粥出來的腳步聲又重新變回黑色。他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裏麵詳談。”
    張瑾陽點頭大步朝內堂走去，汪藏海卻站著沒動。他看著小粥打開門叫住剛拐進這條巷子裏的磨刀大爺，二人的身後是雨後初晴的街道，對麵就是吳歌的小二樓。
    汪藏海遙遙望著門上的鎖，他每天都重複這個動作，倒也不覺得無趣，棺木裏幾百年的孤獨都熬得，何必爭這一朝一夕。
    但他有時也會想，若是師父在他身邊，斷不會讓他受了委屈。
    右耳動了動，原來那雨跑去臨街下了。這樣也好，師父此時回來就不會淋到她。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果真是，道是無情卻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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