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如風起於青萍之末，亦如浪成於微瀾之間。
    初時隻如星星之火，勢成之後，卻如滔天烈焰。
    古有聖人，順應天地之勢，口含天憲，言出法隨，將那乾坤摩弄。
    借勢可以四兩撥千斤，亦有撬動乾坤的偉力，雖然不需要損傷太多身體，隻借勢而為即可，但是勢成之前千頭萬緒，瑣碎難理，如此細致的微操還是極大牽扯了林暮寒的精力。
    一名“不生人”貼地而來，他在頭頂挽了個發髻，插著一根鬆木簪子，生前略顯老邁，兩鬢已帶斑白，身上青色的厚重錦繡道袍破了數個大洞。目光閃爍間，已經右膝微彎曲，對著林暮寒擊出了一掌。
    這一掌來勢緩慢沉重，卻如推山而行，氣勢雄渾，勁力如粗壯的龍軀在地麵上滾動前行。
    林暮寒輕飄飄還了一掌，瀟灑恣意，不著痕跡。
    哧哧……連續輕響，兩人雙掌對在一起，從掌心激射出去的掌力不停刺穿虛空。
    對方雖然用的不是什麽高明的掌法，但是生前至少有一百年的精深修為，實力已經半步斬道，所以掌力之精純醇厚，超出了林暮寒的預料。
    掌力激蕩，強弱已分，中間沒有半分討巧之處，林暮寒隻覺“不生人”特有的陰寒靈氣直衝胸膛，立時身體微微後轉，右腿後退半步，卸下對方大半掌力，然後右手變掌為拳，直撞對方掌心。
    這一拳大半是虛招，和對方右手一接觸，立刻左腳搶先踏前半步，左手擊向對方脖頸。
    這“不生人”生前也是道行極高的人物，反應很快，左手成龍爪，直抓林暮寒腕關節。
    不生人的身體比活人還是略微僵硬了一絲絲，這樣的微小的差異在林暮寒這樣以武入道的修士眼中，會被迅速放大為致命弱點。
    林暮寒突然加速，左手微微一收，右拳猛然擊在對方胸膛上。
    道士雙腳仍如鐵柱一樣紮在地上，上半身卻突然彎曲，脊椎骨傳來清脆的爆裂聲。
    噗……
    半柄不大的斷斧從他背後飛了出來，哐啷一聲砸進石頭裏。他生前應該是被人偷襲，鐵斧劈進身體，才在此罹難。
    林暮寒收回了即將出手的凰翅，因為他在半柄斷斧飛出的時候，突然感受到了對方心中極其輕微的顫動，就像一湖死水上落了隻飛蚊，引起了輕微的波動。
    林暮寒略一思索，出手將他封印，扔進了葫蘆裏，打算留給徐閣老研究下。
    下一刻，林暮寒身後勢已成。
    林暮寒引勢而動，勢若泰山壓頂，直接鎮碎了數名追殺而來的“不生人”。
    勢，霸道如此！
    勢一成，所有被氣機牽引的修士逐漸感受到圓融的勁力流轉在自己身軀周圍。他們隨著氣機進退，共同防守進攻。前隊後撤，中隊防禦，前隊變後隊，後隊變中隊，循環往複，輪番應對“不生人”的衝擊。
    這樣簡單的陣形雖不比九元正一劍陣一人合九人之力般玄妙，但人人無需分心左右背後，齊心應敵，戰力大增。
    新加入的人會自動被勢牽引，隨勢而動，宛如蜿蜒流動的大江大河，附近無數細小的支流匯入進來，無需多做什麽，隻要隨波逐流順著水勢最終都會匯入大海。
    一道洪流儼然成形，第三殿內零散的撤退翹楚隻要能接近殿門，便會受到勢的庇護，暫時撿回一條命。
    暗處，有一名青年冒著風險隱匿身形，似乎在祭煉一幅萬靈正在祭祀的圖……
    殿外傳來了激烈的廝殺聲，林暮寒眉頭微皺，這邊還沒撤出大殿呢，那邊“不生人”就攻破其它殿門殺出去了？
    林暮寒心中清楚，目前成的勢守有餘，攻不足，其它殿門什麽樣子，自己真是管不了那麽多了。
    好不容易撤出了大殿，殿前果然已經殺成了一團……
    小仙門外，心境沉穩的前輩修士有些坐不住了。
    進去那麽多人，怎麽出來的人怎麽就剩下一半了。
    我星月教的人呢？我上玄派那麽強一個九元正一劍陣呢？叛族披甲人怎麽就剩一半了？我天國那麽大規模一個四翼天使團呢？進第三殿的翹楚都哪去了？
    很多門派一合計人數，已經心疼的滴血了。
    “怪不得沒有魂出來，原來都被’不生人’融合了。”船長那叫一個心疼，感覺像是錯失了一個億的神玉。
    “真的有神……”九黎族祭出琉璃盞，溯源出奔翼的影像。這下子，沉不住氣的大派長老們立刻道：“徐閣老，您看要不要祭出仙兵，平掉小仙門的屍骸之亂？”
    “閣老，第三殿都有神冒出來了，這不用仙兵平掉禍亂還在等什麽？”眼見自己門派的翹楚繼續被強大的“不生人”收割生命，這下子更有人坐不住了。
    徐閣老道：“此舉不妥！第三殿有神不假，隻是現在已經伏誅。若是祭出仙兵，引起小仙門反噬，惹出更大的禍患來，就更難收拾了。”
    聽了這話，很多人心裏就更犯怵了，要是再有個神冒出來，可真就妥妥團滅的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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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閣老想了想道：“諸位可以速刻大陣，讓人帶入小仙門。既可以避免沾染因果，也對自家後人有幫助。我即刻便招一萬鐵騎列陣山門前，以備不測。”
    唐閣老道：“奔翼不可能招來太多的’不生人’，這未嚐不是對這一代翹楚的殘酷考驗！”
    寒鴉道人插嘴道：“你說的這個不可能太多，是三五千吧。”
    “你閉嘴！”
    ……
    夕陽染紅了大殿前的台階，竟然一時分不出是鮮血的顏色，還是夕陽映出來的鮮紅影子。血順著台階流下，流到了橋麵上，染紅了石橋後，一串串滴落在神淵中。
    血腥的場麵強烈衝擊著第四輪回地翹楚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些人目睹眼前場景，臉色煞白。被突破了心理防線的翹楚大多失去了正常戰力，成為不生人手下的待宰羔羊。
    石橋之上，禁製壓製，難以飛行，兩側的懸山也隻能從第一殿前的道場那裏繞過來，等於斷了一條生路。
    一群修仙者，失去了禦空能力，此刻隻如帝國被征兆的農民一樣，拿起武器抗擊蠻族妖獸的入侵，實在讓人感到不習慣，難以接受。
    “在危難之時天災兄再次挺身而出，實在是讓人欽佩呀！”歸蒼從一側掠過，臉上擠出的笑意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林暮寒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身為神淵翹楚，怎麽怕了？”
    歸蒼能從天才輩出的神淵禁地脫穎而出，實力絕對不遜落仙，再加上神淵來的人不多，實力絕對超群，麵對不生人自保絕對沒問題。
    “你沒必要激我出手，我又不會上當。”歸蒼得意一笑，道：“我勸你還是早點撤回第二殿吧，要是撤回晚了，可就回不去了。”
    林暮寒臉色一沉，道：“你什麽意思？”
    “為了保護第二殿後麵的人，我們已經決定斷臂求生，封印第二殿，抵抗不生人。你也不想我們全部戰死吧？”歸蒼這個理由聽起來合理正當，將冷血殘酷的做法以大局為重的外衣掩飾的天衣無縫。
    先上車的人支持關門！
    這是人性最真實的一麵。
    此話一出，動搖了圍繞在林暮寒主導的“勢”中翹楚的心神，差點導致“勢”的崩潰。在“勢”中進退有序，逃跑的速度卻是慢了不少。加不加入，還是取決於博弈的天平往哪一側傾斜。
    歸蒼嘿嘿笑了一聲，快速離開了。
    隨即就有人叫囂道：“我們快逃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阿彌陀佛！惡魔休得蠱惑人心！”如天臉色一沉，虎目生威，金剛伏魔圈嗡嗡作響，一來一回，直接將幾名不生人和那名出聲的修士送去了西天極樂。
    如天出手，完全出乎林暮寒的預料。這和尚口誦佛經，出手就是金剛伏魔，送人入極樂世界，有菩薩佛陀慈悲之心，但真的不多。
    “我數到三，你們可以自行離開。但是，留下者視為禁軍，若是不遵從我軍令，殺無赦！”林暮寒長槍一揮，殺氣四溢。
    “他們走了，也就丟了性命，施主如此做法，實在大損功德。”如天歎了一口氣，沒有阻止那些人的離開。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兵貴精不貴多，一百人也夠了。我們退！”林暮寒冷靜地數到三，在場走了一半人，隻有三百多修士還在跟誰他。
    人多人少沒那麽重要，要不是該死的土撥鼠傳送失誤，自己也不會被迫營業。
    一些不生人現出了真身，這些來自獸族的不生人軀體強悍，速度奇快。離開林暮寒營造的“勢”的保護，一半人沒走下台階，就被撕成了碎片。
    殺機從第三殿拂出，卷起一道道小小的旋風。
    十幾隻火車頭大小的紫金老鼠磨牙厲叫，它們頭上有玉角，爪牙堅硬鋒利，皮毛如紫金打造，是隱匿在大沙漠深處強大而神秘的種族。
    它們身上隻有一道淩厲霸道的劍痕留下的傷口，劍傷觸目驚心，生前必是死於一柄極其銳利的劍。
    不知是哪個時代翹楚的傑作，這一道狠厲的劍傷讓這個強橫的種族飲恨在此，一些缺了小半頭顱，一些軀體被截斷，僅憑一團團血管神經狀的絲物連接……
    林暮寒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劍意，於是看了一眼小仙門外的血衣劍。
    血衣劍突然大笑一聲，如劍鋒摩擦礫石的尖銳笑聲穿透禁製，直達第三殿。那些紫金鼠來勢一緩，冷幽幽的目光盯著那個身穿粗布麻衣，頭戴鬥笠的瘦削身影，眼神深處竟有來自本能的畏懼之意。
    為首被削去小半頭顱的紫金鼠已經有了部分神誌，本能的畏懼很快轉變為憤恨與不甘，它胸膛傳出淒厲的聲音，目光中凶光畢露。
    至少，對這群紫金鼠來說，再次被人記起總比永遠埋沒在歲月中，徹底被世人遺忘要有趣的多。
    絕大部分的“不生人”已經徹底被人忘記，或許之前有一些同代封神的人，有一些後人還記得他們，但就算是神也有壽元耗盡的那天，也會老死，也會沉眠在無人之地。
    萬載之前的死去的不生人，有關他們的隻言片語，記憶碎片就永遠的消失了。
    他們在失去性命之後，迎來了又一次死亡，因為世間所有有關他們的印記和記憶都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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