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下午五點半，天色有些蒙蒙的藍黑色。
    李銳家對麵廠子的保安室門口旁邊，圍牆和保安室的夾角避風處，砌著一個臨時小土灶。灶洞裏柴火燒得正旺，灶上是個砂鍋，看著像熬中藥的鍋似的，但一股異常的香氣從鍋裏飄出來，混著冬日的冷風，往人鼻子裏鑽。
    侯勇蹲在灶邊，手裏攥著一把幹樹枝，正往灶洞裏添火，看著火苗舔舐鍋底，灶火烤得他臉發紅，他眯著眼有點犯困，嘴裏叼著半截煙，煙灰積了老長，，這種情況坐在室外倒也不冷。
    “狗肉鍋還不好嗎？”肖國慶攀著保安室的門框探出頭來，鼻子使勁抽了抽，喉結上下滾動，說：“我聞著可以了，侯哥？”
    侯勇頭也不回道：“再等十分鍾。”他抬手看了眼手表說：“你去把折疊桌支上，叫大力弄兩個涼菜去。”
    肖國慶“哎”答應了一聲，縮回腦袋，屋裏傳來一陣叮鈴咣當的動靜，接著是牛大力的抱怨，侯勇聽著裏頭倆人鬥嘴，嘴角咧了咧。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又咽了口唾沫，心想今天這狗肉可是大補的東西，燉了倆鍾頭，油花都熬出來了。
    “國慶！”侯勇衝屋裏喊，“你過來看著火，我去車裏拿兩瓶酒，綠脖西鳳。”
    說是拿，其實是偷李銳的，反正他手裏也有鑰匙。
    肖國慶從屋裏躥出來，眼睛發亮：“侯哥，兩瓶夠不？要是西鳳的話，我都能喝二斤！”
    侯勇回道：“你倆晚上不得值夜班？喝多了誤事。”
    出了廠子大門，越過馬路走到超市門口停著的桑塔納旁邊，掏出鑰匙若無其事地打開後備箱摸出兩瓶西鳳，嘿嘿，超市關著門呢，小李子估計在家等著看春晚，一定想不到自己能偷他的酒喝吧？
    這邊肖國慶正在和牛大力商量，讓對方值夜班，牛大力當然老大不樂意，不過肖國慶又拿出來那年在部隊拉練幫他逮了個兔子的事情，牛大力遭受道德綁架不得不從。
    侯勇抱著酒正要往回走，想起下午顧大龍一直在忙活，嗯，跟大龍關係這麽好，還能把他落了？於是打過去電話，並不是讓他過來喝酒，而是讓他貢獻一盤菜。
    顧大龍心說你這家夥鼻子也是尖，知道我手裏有好東西，不過大龍哥在吃吃喝喝的事情上一向大方，隻有在洗腳房才會親兄弟明算賬。
    幾分鍾後顧大龍從街上走過來，端著個不鏽鋼盆，盆裏堆著冒尖的羊肉淩子，“還沒冷好哈，將就吃吧先。”
    “怎麽著，別說哥哥占你便宜，一塊喝點？”
    誰知道顧大龍問他要了車鑰匙就一溜煙開走了，搞得侯勇莫名其妙，不過看起來顧大龍怎麽一臉興奮的樣子，不像有急事兒。
    好吧，不來喝我們自個兒多喝點，侯勇把酒和菜抱回保安室去，折疊桌上四個菜，
    狗肉鍋，羊肉淩子、大蔥蘸醬，還有一盤花生米倒了點陳醋拌上一點白砂糖，就成了老醋花生。
    肖國慶迫不及待地開酒，給三人各倒了一杯。
    侯勇舉杯：“來，先走一個！”
    三人碰杯，一飲而盡。白酒下肚，一股熱流從喉嚨燒到胃裏，侯勇打了個酒嗝，然後先夾一筷子狗肉，滿足地歎道：“過癮！”
    肖國慶也夾了塊狗肉塞嘴裏，含糊不清地問：“這酒是好喝哈，侯哥，今天你為了陪我們倆，都不回去過年了，來來倒上，我再敬你一杯！”
    看著肖國慶狗腿地給侯勇和他自己倒酒，牛大力很無語，以前他不懂，現在他明白了，這家夥肯定是為了喝酒敬的這一杯，平時都沒這麽積極。
    侯勇裝作滿不在乎說：“老家沒人了......”拿起杯子，接住肖國慶倒的酒說：“往後這兒就是家。”
    肖國慶給自己一個嘴巴，說：“我多餘問這句，這樣，這杯幹了算給你賠個酒。”
    侯勇踹了他一腳：“好話賴話都特麽叫你說了。”
    肖國慶訕笑幾聲，侯勇見牛大力悶頭吃菜，像是心裏有事兒，就問他咋了。
    牛大力冒出一句：“侯哥，我就是覺得心裏發虛。”
    肖國慶問他：“咱倆在這安穩待著得了，發雞毛虛，工資又不少給你，這鍋燉狗肉它不香？”
    牛大力搖頭：“不是這個意思。”他放下筷子，眼神有些茫然地說：“我覺得在這待著，跟轉業去當司機木有兩樣，就跟喝白水似的，嘴裏木有味兒。”
    他咧嘴一笑：“侯哥，還是前幾天辦的那個事兒，叫人心裏暢快。”
    肖國慶先是撇撇嘴說：“嘿？老牛，你還真成哲學家了？”，聽到他後麵那句又點點頭表示同意，問道：“是啊侯哥，咱什麽時候再幹點大事兒。”
    侯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收起往日頑劣痞賴的神情，他壓低聲音道：“一開始叫恁倆好生盯著超市那邊，白班夜班不間斷地盯，是為什麽？一個超市有什麽好盯的？”
    牛大力和肖國慶對視一眼，都搖頭。
    侯勇冷笑：“先前我們跟林邑一個黑老大起了衝突，大波的店被人砸了，李銳叫人捅了刀子，就是那個顧大龍，他都挨了一槍。”
    牛大力瞪大眼睛：“吃這麽大虧，咱這邊一點反應也沒有？”
    侯勇掰著手指頭數：“給那頭送進去一個，判了15年，打斷了他們兩個人的腿，還有兩個重傷住院。”他頓了頓，“炸了一個網吧，又逮到外邊來的三個槍手，反正最後對方賠了一家燒烤店，就是縣城裏上回咱去喝酒的那家，外加60萬現金。”
    肖國慶倒吸一口冷氣：“這……你們玩的黑吃黑唄？”
    侯勇給自己倒了杯酒，碰一下他兩個人的杯子說：“所以叫你們來就這個用處——不想混吃等死，出來混想幹大事兒，這都正常，可是你得耐住性子，等機會，有事兒的時候你能頂上，才說明你有價值。”
    他看向窗外的夜色，說：“你看著好像不起眼皮是似的，就現在李銳那小子弄的公司，員工有200多號人，南邊那個工廠年後就開建，我也不知道他終究要爬多高，能走多遠……”
    他仰頭喝幹杯中酒，重重放下杯子：“不管怎說，我往後基本上算是賣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