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死生魂魄暫同遊4)

字數:5835   加入書籤

A+A-


    那便是仙蚩吧。淩波大受震撼,可是出手的速度卻並未減慢。他強忍喉頭微甜,快速審時度勢:
    若是硬撐著,他還可以堅持一段時間,加上移屍作為助力,而虞瑾又有梧州這個掣肘,他不見得沒有平手的機會。但是,再撐下去,他的元龍真身有可能會被發現,以虞瑾的敏銳和見識,難保不會猜到自己的真實身份。況且,如今虞瑾雖力保梧州,但是也不能就此斷定他就站在了伏夷的對立麵。眼下情勢不明,自己若真的撕破臉,難保來日會有共事的一天。
    況且伏夷是讓自己試探一下虞瑾,卻沒說讓這自己和他爭個你死我活。
    想到這裏,淩波進攻的速度也在減慢。而虞瑾也並未步步相逼,他感覺到淩波並未用盡全力,並且到現在為止也沒見到那些移屍嗎,虞瑾深知淩波並無一戰定局之心,便也暗自收了收力。而虞瑾此行目的乃是是解梧州之困,與淩波大可不必在此爭得你死我亡、兩敗俱傷。
    二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漸漸地都收斂了攻勢。淩波收起了浮塵,而虞瑾身後的鳳凰光彩也漸漸暗淡下來,直至消失。很快,黃沙塵埃落定,霧氣煙消雲散,梧州城外一片清明,隻剩下兩個人,隔著一丈遠,遙遙相望。當然還有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的小江,不知該慶幸沒有變成被殃及的池魚,還是該惋惜,沒看到一場精彩的戰鬥。
    “久仰!”“佩服!”二人同時收手,站定行禮,晨風簌簌,未揚起風沙,隻吹起衣衫。虞瑾風姿自不必說,連淩波竟也隱隱顯出謙謙君子之姿。小江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確實是自己的家主,身材依舊肥碩,實在不敢稱之為玉樹臨風。
    “定然是自己看錯了。”小江暗道。
    “還在那嘀咕啥呢?”,淩波一語驚醒小江,“還不快請貴客回府?”
    淩波朝瑟縮在一旁的小江喊道。小江這才反應過來,看著虞瑾,想動卻又不敢動。
    即便虞瑾收斂了殺勢,變得毫無攻擊性,小江還是有些害怕。畢竟剛剛的他,可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架勢。
    虞瑾看著小江微笑,腳下卻並未移動。
    淩波見狀道:“怎麽,虞將軍不願去寒舍一聚?”他的這話,淺淺淡淡,卻隱隱有威脅之意。
    虞瑾今日出來本就沒想與淩波一戰。隻是對方既然出招,他哪有不接之禮。他微微一笑,“早聽聞淩將軍的沙中小樓別具一格,今日既得邀請,哪有不去之禮?”
    淩波心下一凜,雖說這梧州之事,一直是他遵從伏夷指令辦事,但是一向是隱晦行事。這次也是他第一次真正站在明麵上來做這件事——考慮到對手是虞瑾,無論自己是否願意,最終也不免會遇見。他向來禦下甚嚴,加上圍攻梧州的行動向來以無靈無魂的移屍為主,是以多年來他的身份一直隱藏的很好。
    可為何連虞瑾連自己的那一處院落都一清二楚?
    這院落本是冥界摩保上天之時討好伏夷的,伏夷轉手便賞給了自己。或許是靈魂中揮之不去的“玉衡”在作怪,他一下子便愛上了這份雅致。此事並沒有幾個人知道,而將這小樓帶到南國,更沒有幾人知道。
    淩波的眼神瞬間淩厲起來,目光像刀一樣砍向小江,隻把小江看的心中一涼。
    “這位小兄弟,煩請帶路。”虞瑾笑著對小江說道。如果說淩波的那一道目光寒月凜風,虞瑾的這句話就是那三月春風,將小江從冰窟中撈起。他忙不迭地道是,走在前麵帶路,不敢回頭看淩波。
    淩波似乎並未再糾結小樓泄密這件事,和虞瑾並行走在這一片黃沙中。夏日的炙陽烤在黃沙地上,虞瑾的臉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淩波察覺到,詫異他為何不用靈力護體。但轉念一想,卻已明白,他這是在用行動警醒自己。
    可是他淩波,走到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當初大火之下苟且偷生,不是沒想過回去找父王。可是母親瘋了一般阻攔自己,雷家因為受牽累幾乎滅門。自己和母親下落不明,父親也並未下令追查,甚至水慶殿大火一事就這樣不明不了的平息了,沒有人為這消失的母子二人負責。隻剩下一個半瘋的母親,一個含恨酒泉的雷震天,還有一個便是自己——軟弱無能的自己。
    可是他依舊抱著希望,父親或許是有苦衷。
    後來,當他終於變成“淩波”得見天日之時,他終於又站在了陽光之下,才輾轉得知,原來世人早就將他們忘記了。水慶殿已經重修,再沒有原來的樣子。父親竟也早就去世了,現在的天帝變成了他曾經的哥哥宴平。
    甚至連他們母子遭人算計,也有傳聞說是水慶殿娘娘勾結外人,行跡敗露,畏罪自殺。
    也就是在那時,淩波明白,他一生追求的清俊高潔並沒有什麽用。可是當他是被困在暗無天日的地下之時,最實惠的還是雷茵給他送來的食物和水,還有無聲的陪伴。
    這世上的“真相”,總是掌握在掌權者手中的。直到後來,他才了解到。父親的確有苦衷,可是這個苦衷,也包括犧牲自己。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虞瑾腳踩在滾燙的沙子上,看著一旁一聲不語的淩波。淩波雖體胖卻甚是靈巧,若不是遷就自己的步伐,可以說是健步如飛了。他似乎不修邊幅,即便衣衫華貴,卻看著並不十分整潔。然而他也並不在意旁人眼光,頗有些我行我素的作風——當然除了伏夷。歲月的痕跡在他臉上十分明顯,這和他展現出來的高強法術並不相匹配。眾所周知,仙人壽長,是以他們都會用一部分靈力專門來保持容顏。倒不是為這外表的虛榮,而是千古以來便是如此罷了。
    虞瑾想起昨晚收到賀儇的遞來的消息,心中還是疑問重重。
    賀儇派人傳來消息,眼前此人便是傳說中被燒死在水慶殿的玉衡殿下,也就是當今天帝宴平和賀儇王殿下同父異母的幼弟。
    可是,眼前此人,暴戾、殘忍、庸俗……真的是傳說中的“玉衡殿下”嗎?
    虞瑾對於玉衡僅有的印象,是小時候聽師父說過,玉衡星乃是北鬥七星中的第五星,是當今天帝小兒子的名諱,據說人如其名:玉質金相,衡杓熠熠,前途不可限量。
    師父遊曆六界,必是見過玉衡的,能得此評價,不說是仙材卓犖,也該是青年才俊,可是眼前此人……
    淩波似乎是察覺到了虞瑾灼灼的眼神,轉頭看向虞瑾。二人離得很近,眼光就像這黃沙之中灼熱的空氣一樣,壓得彼此呼吸不順。
    “二位將軍,這就到了。”小江的聲音起的恰到好處。原來說話間,二人已經到了這沙中小樓。虞瑾抬眼,這雕梁畫棟,詩情畫意,不得不佩服,這淩波實在會享受。這番精致做派,或許此人真的是玉衡?
    虞瑾也不怕淩波發現自己的異樣,原本自己此行,便是要先發製人,確認淩波是否真的就是玉衡。若真的是這樣,這梧州之困或許可以和平解決。
    “小江,去取好酒來。”淩波似乎很高興,小江如臨大赦,一溜煙跑進了後院去找酒了。
    “知道你要來,專門留了好酒。”淩波看著虞瑾,二人對坐在院中,並不像是第一次正式見麵的人。在這滿院的奇花異草中,虞瑾不用靈力,也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清新和溫暖,一切都恰到好處的適意。
    而剛剛在外麵黃沙地裏的炙熱和殘酷,仿若隔世。此刻,梧州城內,恐怕又是一片恐慌吧。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雖並不達意,卻也切題,說的是一個道理,虞瑾心想。他長於人間,學於氓山,遊曆四海,受教於清流傲骨虞培風,出身於氓山師尊高葉鸞,親曆人間煙火,體會戰亂病疫……上位者的傲慢,視人命如草芥,虞瑾再熟悉不過了。即便淩波就是玉衡,想要他體會梧州城幾代人戰戰兢兢和水深火熱,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
    何況,他早就不是“玉衡”,這些年身為伏夷的左膀右臂,手上的沾的血怕是有千萬般不得已的借口,也是難得洗清的。就單說這梧州,有多少人死於移屍之手,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在下不喝酒。”虞瑾答道,麵上卻並未表現出不滿。倒是淩波,並不對虞瑾掩飾他的失望。
    “將軍是覺得同我喝酒玷汙了氓山的清明嗎?”淩波看著虞瑾,似笑非笑,“若可以選擇,誰不願意做個好人,受萬人敬仰?”
    “若世上之人有苦衷,便可行不義之事,那這世上何來‘清明’二字?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善與惡、正與邪都是閣下的選擇,莫要推說時乖運蹇。”虞瑾想到梧州之難,再看這滿園繁花,實在無法共情淩波命運使然之說,一時沒忍住。
    “哈哈哈,好個‘天地有正氣’,好個‘人生選擇’……”淩波站起來,走到那一簇深藍花叢,蹲下去嗅得芬芳,轉頭對虞瑾淒然一笑,而後憤然揮手,那藍色的花朵連同綠葉一起,瞬間變成齏粉,揚塵而去,散於風中。
    虞瑾巋然不動,麵色不改。
    “將軍,若我是這花,這命運就好比是此刻的我,力量懸殊之下,試問這花有的選擇嗎?”淩波轉頭,斜睨虞瑾,滿臉憤憤,眼神淩厲,一改從前圓滑賠笑之態。
    “將軍何須震怒?辣手摧花,花又無辜?他們被人從生長之處移走,種在這方小院,為人操縱,卻依舊生葉開花,為這裏增添生機、吐納芬芳。即便生來便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他們卻從未曾助紂為虐、為虎作倀。萬物有靈,命運擊之以風雪,它們卻饋人間以芬芳。而此刻,又在生命最為繁華之時,零落成泥碾作塵,卻也是因為你的遷怒,確實沒得選擇,也確實可歎可悲!”虞瑾端坐,眼神肅然,語氣沉穩,字字句句如針芒一樣刺向淩波。淩波如鯁在喉,嘴唇蠕動了幾下,想說些什麽,卻終究什麽也沒說。
    虞瑾看淩波此番反應,對於賀儇的消息又確信了幾分。
    二人端坐,不再言語,隻剩下風吹繁華綠葉幾乎微不可見的聲音。
    “酒來了,酒來了。”小江來的正是時候,打破了這沉悶的尷尬。他拿著酒壺和杯子,將那壺中美酒倒入精美的琉璃盞中,雙手捧送至淩波麵前。見淩波接過,他又斟一盞,奉送於虞瑾麵前。
    虞瑾接過這精美杯盞,仔細把玩著。杯中深紅色的酒液,散發著馥鬱芬芳,令人沉醉。他抬頭打量淩波,若說麵前此人真的是玉衡,那他便不是為了這美酒繁華而投靠伏夷,或許和先輩們的糾葛密辛有關。
    “將軍為何不喝?難道怕我下毒嗎?”淩波恢複了自然不羈,仿佛剛剛那一場酣暢的爭吵不曾發生,“我可珍藏多年,不是將軍,我也不會拿出來共品。”
    “自然是怕,”虞瑾笑著說,“可是你忘了我是幹什麽的。”他邊說邊將酒杯舉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舉止優雅,笑容和煦,一點也看不出剛剛的淩厲。可是這份優雅並沒有維持多久,舌尖碰到那味道,虞瑾忍不住皺眉,太苦了,苦中帶辣,辣中有股酸味,入口幹澀,絕對稱不上好酒。
    若說好,隻有那未入口前飄散的芬芳和那沉鬱的紅色。
    “此酒何名?”虞瑾何嚐不明白,淩波怎會品不出酒的好壞。他稱此為“好酒”,自然有他的好法。
    “此酒名為‘丹心’。”淩波舉杯,飲一口,細品之後再咽下,臉上滿是愉悅和滿足。若不是親眼見小江倒酒,虞瑾倒要懷疑二人喝的不是一樣的酒了。
    “沒想到淩將軍還有釀酒的手藝。”虞瑾心想,這樣的酒自然不是買來的,也不是別人送的,隻能是淩波自己釀的。
    喜歡夙念成詩憶錦年請大家收藏:()夙念成詩憶錦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