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生隻為自由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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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中,妹妹雲絮並不會叫她“姐姐”,所以這一聲“姐姐”在慕雲實聽來格外陌生。可是,慕雲實卻很喜歡,她喜歡這一聲“姐姐”裏麵包含的一切——她不懷疑摩藜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這般。
    因為眼前這樣一個水晶一般剔透的女孩子,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的真心。
    或者說,摩藜總是將自己的真心雙手奉上,給任何人。
    麵對摩藜,即便一向灑脫的慕雲實也有些無措,她不知道該怎樣應對這樣的場麵。
    相比起一個純真的少女,她更擅長和一幫醉漢打交道。鬼使神差,又或許她感同身受,覺得麵前像風箏一般輕盈的少女會比她更冷,她將手中的那半壺老酒遞給摩藜。
    “喝了它。”
    慕雲實想,自己當時倒立在摩藜麵前,畫麵並不好看,在在摩藜麵前,應該跟個惡霸差不多。
    當時慕雲實的臉色並不好,可是摩藜似乎並不害怕,摩藜看了看她,乖巧的接過酒壺,眼睛如一汪碧水。
    她顯然不知如何應對,可是嘴角依然努力擠出笑容。
    “我喝了,姐姐就會下來跟我說話嗎?”
    慕雲實此刻才恍然,自己還倒立著的。
    她突然覺得有些窘迫。
    摩藜沒等慕雲實回答,便仰頭灌了一口。結果可想而知,她嗆住了,不住地咳,甚至驚動了閣下的路人。
    “你沒喝過酒嗎?”暮雲實有些不忍,從房梁中跳下來。下意識的想去拍摩藜的背,卻在看到她雪白的衣裙時愣住了。
    因為,她一身塵土。
    而她,纖塵不染。
    是啊,這些年她在風裏來,沙裏去,塵土是她引以為傲的勳章。可是此刻,麵對摩藜,她竟有些猶豫了。
    “這個就是酒嗎?”摩藜的小臉漲得通紅,她的喉嚨像是刀割一樣,可是內心卻是十六年來從未有過的灼熱。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真好喝。”她喃喃道。
    然而她通紅的臉,忍不住皺起的眉頭,在慕雲實看來,摩藜的表現跟“好喝”沒有半點關係。
    看到慕雲實蹙起的眉頭,摩藜卻笑了,卻因為酒勁兒太大有些暈。在她即將倒下的那一刻,一雙強有力的溫熱的手扶住了她。
    慕雲實將摩藜一把抓起,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一下子飛上了天空。她想起冰山上的風更大,應該有有助於醒酒。
    摩藜並沒有驚叫,她喜歡這冰天雪地裏風一樣的旅程。
    “高一點,再高一點。”摩藜突然雙手緊緊抱著雲實,在風中竭盡全力嘶喊。冰山上的風帶著雪霰,打在慕雲實的臉上,讓她有些力不從心。她沒聽清楚,“什麽,你說的什麽?”
    “我說,姐姐,你再飛高一點,高一點!”摩藜用盡全力嘶吼,這一次慕雲實聽清楚了。
    慕雲實看著摩藜,她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眼睛晶亮,充滿著信任和仰慕。就在此刻,慕雲實身體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被觸動了一般,在這一刻用盡全身力氣,帶著這個小家夥,往冰山最高處而去。
    千萬年的冰山竟然是有頂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二人終於到達山頂。
    站在這冥魔兩界的邊界線上,就仿佛站在黑夜和白天的分界點。一邊是冥界的白雪世界,雪光將黑色的大地映的如同白晝。而另一邊恰好無月,是無盡的漆黑。慕雲實剛好站在那分界線上,一半黑暗,一半明亮,高大的身影,風吹過的小辮子,刀刻般的側顏,在這一刻顯得,神聖而莊嚴。
    這景象直把摩藜看的呆住了,“姐姐,你真好看。”摩藜此刻已經完全清醒,她說話的時候喜歡看著對方的眼睛。
    慕雲實轉頭看她,完全相信她說的是真的——雖然從未有人這樣對她說過。
    這輩子,隻有人說她是野丫頭,沒有人說過她好看。當然,她也不在乎。
    可是,這樣一個玲瓏的孩子真心的誇自己,還是很受用的。
    “姐姐,你看!”女孩子驚喜的跳起來,“是星星!是星星!”摩藜是真的開心。
    慕雲實回頭,麵朝魔界的那一方,很明顯感受到熱浪襲來。而背後,是凜冽的寒風。冰與火之間,大地一明一暗。而在魔界的這一方,暗夜之中,竟然掛著粒粒星子,在夜幕之中閃閃發光。
    確實是意外之喜。
    才離開大漠幾天,她竟然忘記了自己曾經擁有過無數次的快樂。
    她循著聲音找摩藜,卻發現她不知所蹤。再仔細看,原來她竟然躺在了雪地上。雪白的小人兒和冰雪融為一體,難怪她看不見。
    摩藜頭朝著魔界的方向,安靜的躺著,眼睛眨啊眨,就像雪地上的藍色的星星。明明是那樣的美麗聖潔的畫麵,可是在慕雲實看來,卻有無限的孤單和荒涼。
    是啊,想要擁有自由,就要耐得住孤獨。曾經無數次,她在沙海中也看到星星。那是在沙漠的客棧中,商隊中,人群中,篝火中。要是她一個人夜行沙漠,是不會停下看星星的。因為那就意味著要直麵自己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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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看著眼前的摩藜,慕雲實覺得她會。
    摩藜是會擁抱孤獨的人。
    然而她也不會拒絕熱情。
    後來雲實才發現,這樣矛盾的感情和諧的出現在一個人身上,並不是因為那人得道了悟,而隻是因為那人實在簡單。
    雲實朝摩藜的方向走去。
    “姐姐,快來看星星。”摩藜拍了拍身邊的雪地,眼睛彎彎。
    想來世上任何人都無法拒絕摩藜的笑容,藍色清亮的眼睛,彎成新月模樣,雪白的麵龐,臉頰微紅,睫毛忽閃,像是雪做成的精靈,一不小心就會消融。
    慕雲實鬼使神差,躺在了摩藜的旁邊,跟她一起數星星,即便背後刺骨的寒冷讓她感到不適,也未開口說返回,直到摩藜太累,熟睡在她的星星夢裏。
    第二天,一向強壯的慕雲實卻病倒了。客棧的老板是個魔族的嬸子,一副熱心腸。對於這種來往冥魔兩界、受不了冰火兩重天的魔族人見怪不怪。大嬸不知從哪裏弄來了黑不溜秋的藥湯,硬是要慕雲實喝下。
    慕雲實自然是不喝。燒刀子一樣的烈酒她眼都不眨一下一口悶,這奇怪的黑色湯汁卻讓她無法入口。她覺得自己足夠強大,不需要什麽湯藥。想來,她曾經迷失在沙漠之中,走了三天三夜,終於暈倒在滾燙的沙子中。那時候,她以為她要死了,卻被一場沙暴帶到了沙漠裏的一汪清泉裏。她在泉水旁躺了好幾天,暈暈乎乎,醒了睡睡了醒,燒了好幾天,最終在一個清晨徹底醒來。
    驚覺她還活著。
    卻也在情理之中。
    她相信自己能活著,並不是相信父親會派人來找她:從她第一次出門之時,父親就從未找過她——她從未因此而沮喪,這是她和父親的默契。
    她相信自己能活著,是因為相信沙漠就是她的家,而每一粒沙子都是她的親人。
    它們是不會讓她命隕此處的。
    當然,若是她真的魂歸此處,那也是令人安心的去處。
    所以,當慕雲實躺在這客棧簡陋的床板之上迷迷糊糊之際,她是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因為這裏不是庇佑她的沙海。
    可是,她的耳邊一直有個聲音,叫她“姐姐”,不停的叫,像是雲絮,又好像不是。叫的她有些煩躁,很想大聲喝止,開口卻是無聲。
    反反複複,她又夢到雲絮在叫她“姐姐”,一聲又一聲,她實在不願聽。用盡所有力氣,她終於喊出聲,“不要叫了!”
    沒有想象中雲絮生氣摔門而出的聲音,卻是驚叫裏帶著欣喜,“姐姐,姐姐醒了!”
    她努力睜開眼睛,是摩藜。小丫頭笑著,滿是欣喜,眼睛裏有淚水。
    “小家夥,你哭什麽,我又沒死!”慕雲實確實是活過來了,聲音也有了氣力。
    摩藜愣了一下,一滴眼淚終於落下,滴在慕雲實的手臂上。
    冰涼。
    慕雲實心裏慢了半拍,她雖有過妹妹,卻從未這樣相處過。她心想,是不是自己將摩藜嚇著了。
    “我的聲音太大了,對吧?”慕雲實從未這樣小心翼翼,因為眼前是冰雪一樣的人兒。
    “沒有。是我愛哭,姐姐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摩藜擦擦眼淚,眼睛彎彎的笑。
    “很溫柔很溫柔,”慕雲實重複著,好像是這樣。正是因為這樣,她甚少開口說話。
    如果不是整天在沙漠裏遊蕩,如果和雲絮一樣整天待在幻花島,她也許會是魔界第一美人。可是常年風吹日曬,不修邊幅,使得她早就和“溫柔美麗”這個詞無緣。
    這樣甚好,因為慕雲實想做一個堅強的人。可她的聲音,卻是如風如雲般縹緲溫柔。所以,慕雲實在大部分時候,是沉默的。
    可此刻,她慶幸自己有如此溫柔的聲音,即便噩夢之中,也不會口出狂言,嚇到眼前之人。
    “姐姐,你可擔心死我了,幸好有大嬸子。”摩藜拿著絹布,浸在熱水中,擰幹,遞給雲實。
    “姐姐,擦擦臉。”
    慕雲實沒有再開口,她坐起來,雖還有些乏力,但是感覺渾身舒暢。
    看來確實是大好了。
    慕雲實接過熱毛巾擦了擦臉。抬頭,窗門緊閉,房間甚是陣悶熱。換衣起身,她走到床邊,打開窗戶,支起窗楞。
    外麵風雪交加,凜冽的風從窗戶灌進來,把那破舊的木門都吹開了。
    二人站在窗前,風將二人的裙裾吹起,仿佛蝴蝶即將破繭。
    外麵是一望無際的雪原,呼呼的寒風中,二人相視一笑。當下便明白:原來,他們是一類人。
    寧願寒冷淒苦,也要自由暢快。
    這是二人無言的默契,從初見便是如此。
    客棧大嬸確實是個熱心腸,聽到這邊動靜,忙不迭的上樓。隻見一紅一白立於窗前,長發在風中淩亂,如一幅“俠客圖”,有說不出的瀟灑和不羈。她有一時的恍惚,卻又很快反應過來:病人哪能吹得了風!
    “哎喲,我說二位姑娘哦,這病才剛好,可不能這樣糟踐自己……”她絮絮叨叨,雲實和摩藜卻都倍感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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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故友相見,又仿佛是親人相聚,是久違的親切。
    直到大嬸從她們二人中間穿過,直奔那窗戶,啪的一聲響,窗關了,風停了。
    仿佛是魔咒失了魔法,二人從那理想世界,回到了現實之中。
    窗戶關上的那一瞬間,摩藜瞥見那茫茫一片白色的雪原之上,似乎出現了一長串黑色的點點,像是一隻蠕蟲,慢慢移動。在雪原上打滾長大的她,知道雪原的無邊無際,自然也知道,那看似蠕動的速度,其實有多快。
    然而她的心驚,不是因為那迅捷的速度,而是因為,冥界王族的親衛隊,就是一身黑色。
    要是摩藜此時稍微看看慕雲實,就會在她的臉上發現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表情。
    有驚訝,因為流浪這麽多年,從未有人尋找過自己。
    是擔心,因為自己是偷跑出來的,有非離開不可的理由。
    也慶幸,因為提前發現了那些人,似乎現在逃還來得及。
    默契幾乎在一瞬間生成。
    二人眼神交匯,朝窗戶邊上一站,相視一笑。
    大嬸剛走到門口,絮絮叨叨話還沒說完,背後涼風襲來,她轉頭,隻見那二人一躍而下,如一紅一白兩隻蝴蝶一般,從摘星閣的小窗飛出去。
    飛向那無限自由的天地。
    大嬸剛反應過來,急奔向窗口,卻連裙裾也未能抓住。眼前紅白衣衫單薄縹緲,在空中漸漸遠去。大嬸站定,並沒有阻攔——當然,她也無法阻攔。
    大嬸見慣人來人往,人情早已淡漠,卻忽然對這似火如水的一對女孩兒生出久違的難舍來。不過這種感覺也就是一瞬間,傷感很快被他們沒有付錢的事實所占據,並且還有一件事讓她耿耿於懷:
    為何她們不大大方方地從大門出去呢?
    還能為何?沒有錢唄!
    大嬸歎了一口氣,將窗戶關上,心裏盤算著這個月的損益,女孩兒帶來的鮮活感隻存在了幾秒鍾,生活就又回到了她繁忙的日常。
    而那看似瀟灑逃走的兩人,此刻卻並不瀟灑:二人正在為怎樣藏身而著急。
    因著慕雲實一身紅,在白色雪原上格外顯眼,摩藜格外擔心。反倒是慕雲實,雖然踐行著逃跑之策,心裏卻在盤算著要是真的碰上了,怎樣正麵突破。
    慕雲實看了看身邊的小丫頭,倒是比自己想象的機靈一點,跑得挺快。
    雲實打開窗戶的那一瞬間,就發現了遠遠飛奔的那一行人,算算時日,父親應該早就發現自己離家了。雲絮嫁去妖界早已成定局,這次父親必然不會再放任她流浪天涯。
    而她,不想就這麽認命。慕雲實自詡是個務實的人,但是在此刻,她還有一絲幻想,因為她知道,自己沒那麽重要。
    或許,她逃走了,父親就能想出其它方法來。畢竟很久之前她就明白,魔界並不差自己一人,誰缺了自己都能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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