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不打擾二位了，若有需要的，搖一搖門前的竹玲即可。”方沁笑著，便退了出去。
    之後又有侍女模樣的人，進來收拾了桌子。慕青雲實二人太累了，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歇息。
    慕青不知道從哪兒掏出兩隻精巧的茶盞來，淡天青玉的顏色，配上剛剛送來的好茶——玉色配上碧色青綠的茶湯，還冒著熱氣，配上窗外的美景，在這深秋季節，真正是再好不過了。
    “姐姐，給你。”慕青將其中一盞遞給慕雲實，自己拿起另外一盞，小口輕啜，“還好沒壞。”她咧開嘴笑得憨厚。
    慕雲實心想，果然是孩子心性——在逃跑的時候還要帶上茶盞。不過這樣的慕青她很難不喜歡，她就像是冰原上的雪兔子一般，環境再艱難也能茁壯成長，而且還，活潑可愛。
    這樣想著，慕雲實也端起茶杯，飲了一口。
    客棧的人送上來的的確是好茶，茶水清涼，香氣綿長。
    “姐姐，咱們在這裏多住一陣子吧。”慕青的眼睛看向窗外。
    “住到什麽時候？”慕雲實問道。
    “等到下雪的時候，這裏變成一片白。天氣那麽冷，咱們就買一個煮水的陶罐，在這裏圍爐煮茶。”她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向慕雲實，而是看著窗外的。“想來那個時候，我應該已經找到方法了吧。”
    慕雲實沒聽清慕青說了什麽，“你說什麽？”
    “我說，姐姐你去買陶罐。”慕青朝她眨眨眼。
    真是個活潑的丫頭，慕雲實心想，所以她剛剛一定是錯覺——她竟然看到那丫頭眼中似乎有淚。
    “可以嗎，姐姐？”慕青央求。
    “好，到時候一起去買。”慕雲實覺得自己實在有些過於好脾氣了。她心想，或許是因為慕青長了一張令人無法拒絕的臉，即便同為女人，也禁不住她的央求。可是又或許，是因為她早已陷入慕青一聲又一聲的“姐姐”之中。
    不過，對於慕雲實來說，這些都不重要。從相識到現在，不過幾日，她早已將慕青當作一輩子的朋友。對花而拜，綠樹碧水為證，她們從朋友變為姐妹，她自然要負責到底。
    二人才剛飲了茶，便犯了困。或許是因為昨夜勞累奔波，二人便回房小憩。
    慕青一覺醒來，天光黯淡。奶白色的窗戶紙透著淡淡的光，她起身將窗戶支起，發現天竟然已經黑了。那淡淡的光，是月光。
    慕雲實聽到聲響，也醒了過來。心想自己竟然睡得這麽沉，已經到了晚上。
    二人不約而同走出去，並立在屋簷之下。今晚的月亮是圓的，像一個大圓盤，掛在那蒲桃樹的樹冠上，遠看就像一盞燈籠一般。
    “咕嚕……”慕雲實輕咳一聲掩飾尷尬。二人這才想到，她們今日也就吃了早飯。
    慕青拉響竹鈴，不一會兒幾個侍女便珊珊而來。
    足足送來了八個菜！
    二人說到底也隻是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又都是在沙漠和冰原上過慣了苦日子，一時看到這般豐盛與繁華，驚訝也是在所難免。
    既來之，則安之。二人吃的很開心，侍女們也很有眼色，上完菜就下去了。
    慕雲實心想，這錢花得值。她走之前從幻花島帶了幾件寶貝出來，又胡亂塞了一袋子藥材——輕便又不易察覺。幻花島集魔界一切奇珍異寶，隨便拿出來一件，便是不可多得。
    她遞給掌櫃的是一個透明發光的球，比她的手掌略小，球中是水一樣的波紋，隨著球的轉動而翻滾，發出五彩的光芒。方沁當時就站在一旁，慕雲實看到了她眼中的驚訝。
    或許是因為自己出價太高，這方沁看起來又是斯文人，這才對自己和慕青照顧有加。想到這裏，慕雲實稍稍打消了這是家“黑店”的想法。她實在太累了，加上本來在摘星閣受涼便未曾痊愈，吃過飯二人在院中轉悠了一會兒，慕雲實便又補覺去了。
    慕青卻怎麽也睡不著。並且，她很喜歡這裏的月色。
    秋季的天空是幹淨的、清朗的，白天是一種明亮鮮豔的藍色，到了晚上，月光之下，便是一種淡淡的灰藍色，很是素雅。或許是因為白天已經見過周圍的環境，所以即便到了晚上，這蔥蘢的樹木變成了黑黢黢的一片，慕青也不害怕，隻覺得親切。
    因為，她知道，那湖邊的影子並不是黑色的，而是青色的。
    即便是在夜色之中，那鮮活的荷花依舊非常顯眼。方沁說這是幻境，慕青卻並不相信。
    沒有人有如此雄厚的靈力，能讓幻境持續如此之久。荷塘就在眼前，甚至連圍欄都沒有，青碧的水在晚上看起來格外寧靜。慕青走到枯荷塘那邊，伸出手臂，雪白的手浸入那幽深的湖水之中，鞠一捧水，又落下，再捧起，再放下。來回幾次，她像是個調皮的孩子，玩得不亦樂乎。
    她伸手，朝那荷花正盛的一邊而去，想去握一握那荷花的莖稈，感受一下那花和葉的真實存在。而她的手伸向荷葉方向的一瞬，便感到了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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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那花葉盛開的荷塘水，竟然是溫暖的。
    聽說人間有溫泉，從地下而來，出水溫暖甚至沸騰。難道這就是原因？
    可是，明明這是一處荷塘，若是溫暖使然，怎會將那水一分為二？
    慕青看著湖水，有一種想要跳下去的衝動。白日裏下去查看，必然會驚動很多人。此時萬籟俱寂，正是查探的好時機。她沒再多想，起身作勢便要往下跳。
    “姑娘這是要我再救你一次嗎？”一個聲音突然響起，聲音冷冽，卻音色極佳，低沉而溫潤，讓人一時分不清他是敵是友，是關心還是譴責。
    慕青回頭，是一位年輕公子。月色襯的他麵如冠玉，唇色如霞。他慢慢靠近，嘴角微微揚起，腳步生風，身姿挺拔。
    也算是翩翩公子，但是隨著他靠近，慕青卻感覺到了危險。她收回踏進湖中的一條腿，往後退，想要離此人遠一點。
    三更半夜闖入他人宅院，雖看起來人模狗樣，可不見得是什麽好人。
    慕青想著，滿懷戒心。
    少昊看著眼前的少女，驚慌之中又透露著狡黠，心中湧起了一種十分微妙的情緒。昨夜他放手，覺得她對於自己來說，是不可控的因素。今早他欽慕，但還是離開。直到現在，他們算是第一次正式遇見，直視彼此的眼睛，看清彼此的麵容。可是，眼前女子的反應，依舊不是他所期待和預料的。
    少昊是自信的。
    他出生便是天之驕子，天界仙女，無不崇拜尊敬他。遊曆六界之時，隻要是他喜歡的，就沒人不喜歡他。雖說他妻妾眾多，卻都是你情我願——他不屑於強人所難。
    不日就要返回天界，晚上有些難眠。聽完方沁的匯報，他對於那姐妹二人的來曆有了大概的猜測。方沁將一件物品交給了他，說是那兩姐妹的房費。
    少昊一眼便看出來，那是魔族至寶開天水。
    再加上這兩人姓慕，少昊便更加確認了。而如今的魔王，正好隻有一對女兒，隻是她們從不參加六界聚會，是以無人知道她們的模樣。
    傳言大女兒英姿颯爽，小女兒聰敏嬌媚。如今看來，傳言竟然有誤，不是“嬌媚”，而是“純淨”。
    他原本隻是對這女子有意，所以才將她們特意安排在自己所在的漪園。自己住北園，一堤之隔，她們住在南園。
    而此刻，他之所以出現在這裏，並不是他有意要偶遇。畢竟不告而訪，非君子所為。
    少昊隻是想散散心，思考一下返回天庭之後的布置。他在湖上逡巡，在自己還沒察覺的時候就已經出現在那樹梢之上了。
    在慕青發現她之前，少昊已經在樹梢上站了很久，看著她沉吟，遠眺，思考，然後，在她一腳踏入湖水之時，善意地，提醒她。
    可是，並不是意料之中女子看見他之後的驚豔、感激，然後欣賞，繼而愛慕。有的隻是驚慌失措，甚至少昊覺得，眼前的少女將自己當成了夜闖私宅的登徒子。
    少昊試圖往前，想讓慕青看清自己。
    慕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朝慕雲實所在的院子看了看，又看了看那正門前的竹鈴。
    眼看逃不過，她就要大叫。
    少昊從未見過這般“沒眼色”的女子，一隻手將她的嘴捂住，一隻手摟著她便飛上了天。
    慕青心道，完了。她瞧一眼那荷花，夜色之中依舊美麗，心中歎息一聲。
    她拚命掙紮，少昊用力將其箍住，直至二人落到那樹木蔥蘢的湖中堤壩之上。
    待慕青冷靜下來，她才發現，原來這裏竟然別有洞天。
    少昊自然而然攥著慕青的手，直到此時慕青反應過來，才掙紮開來。她並沒有再呼叫，因為感覺到此人並無惡意。站在少昊身邊，她並不恐懼，竟有一種熟悉感。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二人異口同聲。慕青轉頭看向少昊，終於沒忍住，笑了。
    轉念又想起此人剛剛唐突的行為，立刻收起笑容，走開了兩步，和他保持距離。
    少昊見狀，輕笑，卻也不著急靠近。
    “我們的確是見過，就在昨晚，你當時也要跳湖，我救了你。”少昊是故意的，昨天那場麵，說慕青是自願跳湖，怕是沒人相信。
    “那時的確是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掉下去了。”慕青看著湖麵，聲音很小，而少昊剛好能聽見。
    “你不是掉下去，是被那大刀劈成兩塊。”少昊揶揄道。其實他早知道，那些人是衝著自己來的。若真要追究，還是他連累了她。可是，他偏偏要讓慕青誤會，讓她對自己感恩。
    可是，少昊沒等到“謝謝”兩個字。慕青經他提醒，想起昨日追殺她的人竟然要致自己於死地的，她實在是傷心。可是，除了父親，她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得罪過誰？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來旁邊站著一個男子。雖說他救過自己，但是大半夜的他無故闖入，慕青也不能完全相信。可是，她微弱的靈力，根本不敵此人半分。
    她不動，也不說話，眼睛盯著那湖水和荷花，努力保持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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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昊從小就很有耐性，此時起了逗弄無辜少女的心思，便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站著。
    夜半起風，涼意深重。慕青心想總不能一直在這裏僵持，總得找機會甩開此人。
    “你也是這裏的客人嗎？”慕青道。
    “我是這裏的主人。”少昊總算找回了一點點優越和自豪感。
    “你是這裏的掌櫃老板？”慕青有些驚喜，那是不是意味著他可能知道這荷花池的秘密？
    “算是吧。”少昊察覺到少女語氣中的驚喜，連帶著心情也雀躍起來。不過，他這樣的回答也並非哄騙於她。他這些年來梧州的次數，算上這次，是第三次了。他第一次來的時候，便在此碰到了下凡曆練的方沁。方沁在此經營花圃，他授意將此處變為客棧。而這個院子，則是單獨為他而留。方沁早該回到天庭，卻遲遲未歸，個中原因複雜。他此番作為，也算是一種變相的維護，所以方沁師徒對他也十分感激。
    而這也便是他想要達到的目的。
    所以說這裏是他的地盤，自然也算不得什麽假話。
    “那你知道，這荷花為何一半開，一半枯嗎？”
    “為何這麽冷的季節，也能開出隻有盛夏才開的花？”
    “你知道是誰在打理這花池嗎？”
    ……
    慕青驚喜的轉過頭，連珠炮似的問出一係列問題。
    少昊的心猛地動了一下。少女發自內心的欣喜，閃閃發亮的眼睛，雪白的麵龐……在那一刻，這個自負驕傲的少年，再次確認了一個不願意承認的事實：他喜歡上了麵前的這個少女，他想讓她高興。
    “這位姑娘，我該先回答你的哪一個問題呢？”他轉過頭，身體不由自主微微前傾，朝慕青道，眉眼彎彎，聲音輕柔，帶著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溫柔繾綣——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帝長子，而隻是一個想要討喜歡的人歡心的年輕男子。
    慕青顯然已經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淹沒，並沒有意識到她和眼前的男子的距離是那麽的近，近到那人觸手便可以將她緊緊攥住。
    那人是如此親切，讓她忘記了逃離。
    於是她便永遠失去了逃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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