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蟬鳴裹著七月的燥熱湧進辦公室，李成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手機殼上的裂紋。屏幕裏兩條並排的曲線像糾纏的蛇，藍線是昨天剛買的五年期國債收益率，紅線是同事老王推薦的科技股。
    "叮——"消息提示音驚得他手一抖，家庭群彈出新消息：女兒朵朵的芭蕾課要續費了，妻子附上繳費單截圖。他盯著那個刺眼的四位數，想起上個月房貸銀行經理說利率可能還要上調。
    "小李啊，你聽我的準沒錯！"老王端著枸杞茶晃過來，保溫杯磕在桌角發出脆響，"新能源車就是第二個茅台，我表侄在廠裏當技術員，說訂單排到後年了。"他粗糙的食指在k線圖上劃出陡峭的弧線，李成看見對方袖口露出的勞力士綠水鬼，據說去年炒股賺的。
    茶水間的咖啡機發出空洞的轟鳴，李成第四次點開銀行app。賬戶裏躺著丈人車禍賠償金剩下的三十萬，原本說要給朵朵換學區房的首付，此刻卻在存款和證券賬戶間反複跳轉。上周去銀行辦轉存時，經理小陳把國債宣傳單推到他麵前："現在三年期收益率2.8，比大額存單高0.3，絕對穩妥。"
    "穩妥..."他咀嚼著這個詞走進地鐵站，通道裏賣唱青年正在嘶吼《海闊天空》，琴盒裏零錢被穿堂風吹得嘩嘩作響。手機突然震動，股票群彈出消息："天穹科技突破壓力位！"配圖是根赤紅的長陽線，像柄帶血的劍刺穿陰雲密布的k線圖。
    那晚他做了個詭異的夢。朵朵在空蕩的舞台上獨舞，追光燈突然變成跳動的數字，妻子的臉在觀眾席碎裂成無數證券代碼。驚醒時發現掌心全是汗，床頭電子鍾顯示淩晨三點，他鬼使神差地申購了五萬塊天穹科技。
    接下來三天，他每隔十分鍾就要刷新行情軟件。股價每漲1就仿佛看見朵朵的舞蹈教室鋪上實木地板，跌0.5又像聽到妻子在深夜計算信用卡賬單的歎息。直到周五收盤的綠色數字跳出，浮動盈虧欄的"2300元"讓他衝進消防通道，在嗆人的煙味裏撥通小陳電話。
    "現在轉國債還來得及嗎？"
    "當然，不過要等周一開盤。"小陳的聲音帶著安撫的韻律，"其實您可以分倉操作，就像那個著名的...呃，雞蛋別放一個籃子的理論。"背景音裏傳來打印機吞吐紙張的響動，讓他想起簽房貸合同時密密麻麻的條款。
    周一清晨暴雨傾盆，李成在證券營業部門口猶豫了十分鍾。雨滴砸在傘麵的聲音像倒計時的鼓點，玻璃門內鮮紅的行情屏上，天穹科技正在跳空高開。他摸到口袋裏硬質的u盾，忽然發現褲腳已被積水浸透。
    "您尾號7788的賬戶成功申購2023年第三期國債..."當短信提示音響起時，他正盯著交易軟件裏新買入的十萬股股票。分倉策略最終變成了各買十五萬，這個折中方案讓他在電梯裏對鏡練習了三次"風險對衝"的解釋詞。
    那個周末家庭聚會，連襟在飯桌上大談期貨杠杆，嶽母把紅燒帶魚夾進他碗裏："朵朵下個月要參加市裏的獨舞比賽，培訓費..."湯汁在瓷盤裏漾開波紋，倒映著天花板上搖晃的水晶燈，他突然想起國債利息是每半年派發一次。
    八月暴雨季結束時，李成養成了新的習慣。早晨先給窗台的金魚換水，看它們甩動薄紗般的尾鰭吞食浮萍，就像數字在分時圖裏吞吐資金。午後他會同時打開兩個網頁，左邊國債的收益率曲線平穩如老人散步，右邊股票的分時走勢像條躁動的響尾蛇。
    轉折發生在白露那天。手機彈出特別關注提醒時，他正在銀行櫃台辦理國債質押貸款。天穹科技突然曝出財務造假，股價瀑布式跳水，k線圖像被撕碎的紙錢漫天飛舞。櫃台的防彈玻璃把同事們的驚呼過濾成模糊的蜂鳴，他看見小陳從vip室衝出來，手裏攥著的文件嘩啦作響。
    "李先生！央行宣布降息了！"小陳的聲音穿透玻璃，"您持有的國債現在市價漲了3！"打印機吐出質押合同，油墨味混著中央空調的冷風灌入鼻腔。李成低頭看見領帶上的咖啡漬，那是早上妻子幫他熨衣服時留下的——當時她正念叨著比賽服裝要交押金。
    走出銀行時，梧桐葉打著旋落在他肩頭。手機還在震動，股票群不斷彈出咒罵和段子，國債賬戶的浮盈數字在陽光下泛著溫和的淡金色。他忽然想起金魚缸裏的場景：每當投喂過多，那些小家夥總會把多餘的食物藏進水草，等餓時再慢慢找尋。
    穿過兩個紅綠燈後，李成拐進了花卉市場。他買了盆綠蘿放在國債賬戶流水單旁邊，藤蔓在顯示屏邊緣垂下溫柔的弧線。當晚他破天荒沒看行情，而是翻出落灰的《證券分析》，扉頁夾著的書簽是朵朵用蠟筆畫的三條金魚，在藍色波浪裏朝著不同方向遊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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