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殘酷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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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2月31日傍晚,上海證券交易所交易大廳的空調發出輕微嗡鳴。老李攥著被汗水浸濕的交易單,在人群中縮成一個微微佝僂的影子。電子屏上跳動的1341點紅光,像一把鏽跡斑斑的手術刀,劃開他記憶深處結痂的傷口。
三個月前那個悶熱的夏夜還曆曆在目。老李在弄堂口的石桌上支起半導體收音機,當財經新聞裏傳出"政策利好"的字眼時,他看見對門王阿姨家的燈泡突然爆亮,玻璃碎片在月光下劃出細碎的銀光。第二天清晨,證券交易所門口的梧桐樹下,排起了比早點攤還長的隊伍,退休老人們搖著蒲扇談論著漲停板,年輕姑娘抱著存折奔跑時,金項鏈在鎖骨間晃出誘人的弧線。
"這是世紀末的狂歡。"營業部的客戶經理小張拍著老李的肩膀,把最新的股評刊物塞進他懷裏。老李摸著刊物封麵上燙金的"牛市啟航"四個字,想起妻子把存折藏進樟木箱時,鎖扣發出的清脆聲響。那天深夜,他翻出壓在箱底的鐵皮盒,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兒子的學費和妻子準備做白內障手術的錢。月光透過氣窗照在存折數字上,仿佛變成了跳動的k線圖。
最初的盈利像春日的柳絮般輕盈飄落。老李買的科技股連續七個漲停,賬戶餘額像發酵的麵團迅速膨脹。他開始習慣在收盤後慢悠悠地踱到弄堂口的煙紙店,接過老板特意留的紅雙喜香煙,聽著旁人羨慕的議論。妻子戴著老花鏡反複核對存折數字時,眼角的皺紋裏都盛著笑意,兒子纏著要買新書包的聲音也變得格外動聽。
然而七月流火,八月未央。當梧桐樹的葉子開始泛黃,市場突然彌漫起詭異的氣息。老李持倉的股票在某天開盤後突然跌停,他死死盯著屏幕,看著賣單像黑色潮水般吞沒所有買盤。營業部裏此起彼伏的驚呼聲中,他聽見有人打翻了保溫杯,熱水在大理石地麵蜿蜒成扭曲的溪流。
"技術性調整而已。"小張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來,背景音裏夾雜著鍵盤敲擊聲,"您看97年亞洲金融風暴,最後不也..."老李捏著聽筒的手指關節發白,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刺耳。他沒有拋售,反而在接下來的交易日裏,瞞著妻子取出了家裏的全部存款。
深秋的冷雨敲打著交易所的玻璃幕牆時,老李的賬戶已經縮水過半。他每天最早來到營業部,最晚離開,盯著大屏幕上的曲線如同困獸。有次深夜,他在自助交易機前操作時,瞥見玻璃倒影裏自己布滿血絲的眼睛,恍惚間以為看到了父親臨終前的模樣——那年父親也是這樣,在糧站倉庫坍塌事故後,睜著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直到生命消逝。
此刻,1341點的數字在屏幕上定格,老李聽見身後傳來壓抑的啜泣聲。穿碎花襯衫的大媽癱坐在塑料椅上,手中的交易單簌簌發抖;西裝革履的年輕人把手機狠狠砸向垃圾桶,金屬撞擊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老李摸出煙盒,卻發現裏麵隻剩一根香煙,火機的火苗在穿堂風裏搖曳不定,就像他搖搖欲墜的人生。
回家的弄堂裏飄著糖醋排骨的香氣,老李在樓下站了很久,直到路燈把影子拉得很長。推開門,妻子正在縫補兒子的校服,縫紉機發出規律的噠噠聲。"回來啦?"她頭也不抬,"飯在鍋裏熱著。"老李喉嚨發緊,看見桌上擺著新買的台燈——那是他曾經答應兒子考全班前十就買的。
2000年的鍾聲敲響時,老李在日記本上寫下一行字:市場的每一次輪回,都是對人性的重新審判。窗外的煙花照亮夜空,他想起交易大廳電子屏上那兩個僅差兩點的數字,突然覺得那像是命運開的一個殘酷玩笑,又像是重生的起點。遠處黃浦江的汽笛聲穿透夜色,裹挾著新年的氣息,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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