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陸明雅視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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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明雅從記事起,就知道自己體內有犯罪基因。
    韓汶琳總會在她犯錯之後,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然後殘忍地告訴她:
    “明雅,你的親生媽媽殺了很多人,你體內有跟她一樣的基因。你看,你又犯錯了。”
    韓汶琳在外人麵前對她很好,是標準的好母親模板,好到陸明雅會產生她被媽媽愛著的錯覺。
    那種被無條件愛著的感覺,讓人無比幸福。
    但回到家之後,韓汶琳又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態度冷漠,甚至會毫無預兆地做出一些虐待行為。
    比如在寒冷的深夜把她叫起來,讓她在走廊裏站一晚上;連續很多天完全無視她,不跟她說一句話;強迫她吃她不喜歡的食物;經常貶低打壓她……
    小時候,她不知道這些是虐待行為,以為韓汶琳是在幫她清除犯罪基因。
    她總是乖巧地執行媽媽的命令,用盡力氣去討好媽媽,希望能成為一個標準的好女兒。
    後來她才知道,韓汶琳恨她,因為她是小三的女兒。
    韓汶琳撫養她,是想把連環殺手小時候的經曆複製在她身上,從而培養出一個罪犯。
    韓汶琳不正常,她是個瘋子,但她偽裝得很好,欺騙了所有人。
    寧希是另一個受害者。
    她是韓汶琳朋友江向晴的女兒。江向晴得了精神分裂症,江家人委托韓汶琳照顧她們母女。
    韓汶琳利用江向晴的精神分裂症,蠱惑她疏遠虐待自己的女兒,然後以保護的理由把寧希隔離起來,不讓她接觸媽媽。
    陸明雅第一次見到寧希時,她已經六歲了,小小瘦瘦的,蹲在角落裏。
    她不會說話,產生了認知障礙,覺得自己不是人類,而是一顆蘑菇。
    “明雅,她需要一個朋友。”韓汶琳想研究被剝奪母愛的孩子會變成什麽樣,而不是製造一個小精神分裂症患者。所以她開始對寧希進行幹預。
    “可我覺得她更需要媽媽。”陸明雅開始質疑韓汶琳的命令。
    她見過江向晴,那個瘋癲的女人見到她的時候,用力摟住她,叫她希希。
    即使她是一個瘋子,她依舊愛著自己的女兒。
    韓汶琳的臉沉了下去,一向和藹可親的麵容變得很恐怖。
    陸明雅趕緊改口,“我可以成為她的朋友。”
    陸明雅試圖去接觸寧希,但寧希似乎把她當成了入侵者,眼神警惕,瑟縮在角落裏,不肯讓她靠近。
    韓汶琳嫌棄地看著陸明雅,嘲諷她沒用。
    “看來,我得給她找個新朋友。”
    回家的路上,陸明雅問韓汶琳:“寧希為什麽要被關起來?是因為遺傳了她媽媽的精神分裂症基因嗎?”
    “她媽媽沒有精神分裂症基因。”
    “可她瘋了。”
    韓汶琳的語氣很平靜,“是我把她逼瘋的。”
    見她疑惑,韓汶琳解釋道:“如果她很清醒,她就會記得她失去了愛人,她那麽脆弱,她會痛苦到活不下去,她會自殺。”
    “她還有女兒,她會為了女兒活下去!”陸明雅反駁道,“每個媽媽都會為了自己的孩子,勇敢地活著。”
    “她不會!她那麽脆弱,她承受不住這種痛苦。”
    “那也應該尊重她的選擇,而不是自私地替她做出選擇。”
    韓汶琳停穩車,臉色再次沉了下去。
    後來陸明雅才知道,韓汶琳那樣做,是為了控製江向晴,從而掌控她名下的財產。
    阻止江向晴自殺,隻是她心安理得犯罪的借口。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不能死,即使她很痛苦,她也必須活著。”
    “那你為什麽要囚禁虐待她的女兒?”
    “那不是囚禁虐待,是研究。我想知道一個被剝奪了母愛的孩子,會變成什麽樣子。”
    會變成什麽樣子呢?
    陸明雅突然發現自己從沒有見過外公外婆,也沒有聽媽媽提起過他們,好像他們從未存在過。
    也許,會變成韓汶琳這個樣子——失去愛人的能力。
    陸明雅覺得媽媽很可怕,她開始理解爸爸為什麽不願意回家了。
    媽媽很愛爸爸,即使爸爸不愛她了,經常出軌,她依舊不肯離婚。
    媽媽說,屬於她的東西,即使變質了,她也不會放手。但媽媽好像也不是那麽愛爸爸,她隻是喜歡占有。
    任何被打上她標簽的東西,都無法逃離她的掌控。
    她和媽媽的關係很奇怪,媽媽恨她,虐待她,可是她又會在她麵前展露最真實的、屬於惡的那一麵。
    偶爾她會覺得媽媽是愛她的。
    但夾雜著愛的虐待比純粹的虐待更讓人痛苦。
    得到韓汶琳的允許之後,陸明雅可以頻繁去那棟別墅。
    韓汶琳很快給江寧希找了一個新朋友,祁望。他是一個長相陰鬱的男孩,有嚴重的潔癖,總是不停地想要清洗自己。
    韓汶琳計劃用暴露療法治療他。她將祁望囚禁在肮髒的閣樓,以此來治療他的潔癖。同時也利用他讓江寧希接觸同齡人,調整錯誤的自我認知。
    “他變成這樣,肯定是因為經曆了不好的事情。您需要先了解他的經曆,才能真正地治好他。”陸明雅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她從小看韓汶琳書架上的心理學書籍,對心理學有一定的了解。
    她見到祁望的第一眼,就推測出了他的不幸遭遇。
    清潔這個概念在心理層麵,通常跟道德、性聯係在一起。
    “他的經曆無法改變。所以他遭遇了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矯正他的行為。”韓汶琳的聲音很冷漠,“異常行為消失了,他也就正常了。”
    祁望媽媽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我隻想他變正常,不想知道過程。汶琳,我都聽你的。”
    祁望媽媽和韓汶琳是高中同學,關係還不錯,她很信任韓汶琳。
    陸明雅心裏很不屑,又是一個無能的母親。
    幾天之後,韓汶琳要去參加學術會議,要半個月之後才會回來。
    恰好是暑假,陸明雅經常偷跑去那棟別墅。
    她總是喜歡在窗口觀察祁望和寧希,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她好像也被韓汶琳囚禁著,隻是關著她的是無形的閣樓,她甚至不知道該往哪裏逃離,因為它無處不在。
    她突然想反抗韓汶琳的控製。
    “明雅,你不要總是來這裏,被你媽媽知道了,她會生氣的。”保姆阿姨柔聲提醒她。
    保姆似乎很喜歡她,總是慈愛地看著她。
    “那你不要告訴我媽媽。”
    “不行。我不能欺騙她。”
    陸明雅看著保姆的眼睛,有一絲熟悉感,她好像知道這個保姆為什麽會那麽忠誠了。
    她突然有了一個計劃。
    她趁著保姆不注意,在樓梯上抹了食用油,保姆下樓的時候,不慎滑倒,摔斷了腿。
    “明雅,我不能去醫院,如果被你媽媽知道我不在這裏,她會生氣的。”
    陸明雅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輕聲道:“我們不告訴她,不就行了嗎?”
    “不行的。我答應她,我不會再欺騙她。”
    陸明雅露出微笑,“我會幫你照顧他們啊。”
    “可你還是個孩子。”
    “孩子也能做很多事的。”
    保姆最終還是沒扛住疼痛,去了醫院。
    這棟別墅暫時成了她的管轄地。
    保姆的左腿打了石膏,行動不便,陸明雅替她去閣樓送飯。祁望對她有很大的敵意,而寧希則無視她。
    在她對祁望表示了共情之後,她很快得到了祁望的信任。
    “她是一個很善良的女孩。她總是吃掉那碗弄髒了的米飯,把幹淨的米飯讓給我。”祁望告訴她關於寧希的事情,“她還經常鼓勵我。雖然我聽不懂她說什麽。”
    陸明雅無法理解寧希的思維,她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處境,沒有痛苦,很自然地生活在這裏。
    她開始教寧希說話。
    寧希很聰明,很快就能學會一些簡單的詞匯。但她似乎還是更喜歡她的蘑菇語言。
    那天,她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她帶著寧希走出了閣樓,讓她見到了外麵的世界。
    可這是一個無比錯誤的決定,改變了她和寧希的人生。
    他們被韓汶琳抓了回去,準確地說,是被好心的巡邏民警看到了,恰好這個警察又認識陸明雅,於是他們就被帶了回去。
    韓汶琳嚴厲地懲罰了她,並且禁止她再去那棟別墅。
    可她卻總想起寧希,她覺得自己很殘忍,一個感受過自由的人,無法再忍受囚禁。
    於是,她決定執行那個計劃。
    她再次去見了寧希的媽媽,她瘦得皮包骨,整個人呆呆地看著窗外,好像沒有靈魂的木偶。
    看到她的時候,江向晴的眼睛有了一些亮光。
    “明雅,你來了。”
    那半個月來,她沒有給江向晴服用藥物,所以江向晴的思維沒有那麽混亂,也能控製自己的行為。
    陸明雅把偷來的安眠藥瓶塞進江向晴的手心,“你逃脫不了她的掌控,但寧希可以。明天她會出差,我有辦法支開那個保姆。”
    江向晴明白了她的話,眼神變得堅定起來,“明雅,謝謝你。”
    後來,江向晴用她的死,讓寧希獲得了自由。
    “是你設計的嗎?”韓汶琳的眼神很冰冷,“她是為數不多對我好的人,可你卻害死了她。你在報複我,對嗎?”
    陸明雅嚇得後退了幾步,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殺了一個人。她利用江向晴的母愛,殺死了她。
    但同時她有一種勝利的快感,她終於讓韓汶琳也感受到了痛苦。
    韓汶琳捂住自己的臉,痛哭起來,“我隻是想跟她證明,如果她在我那種環境下長大,她也會變成我這個樣子。我不想做壞事,可我沒得選,不是所有人都有成為好人的選擇權。”
    陸明雅不屑地看著她,這些都隻是她的借口而已。
    她留戀友情的美好,但同時也嫉妒江向晴擁有的一切:優越的家境,樂觀開朗的性格,完美的愛情……
    她把寧希當成小時候的江向晴,她想證明,如果江向晴也經曆了她所經曆的一切,是否還能保持善良?
    “陸明雅,你要記住,是你殺了她,你是一個殺人犯!”韓汶琳為自己開脫的話,猶如詛咒,徹底改變了陸明雅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