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之底，狼藉的戰場之上，死寂被一種無形的、令人心悸的節律所打破。
    那是楚軒的呼吸聲。
    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與這片天地的脈搏完美同步，引動著虛空中遊離的法則隨之潮起潮落。他身上那些因重鑄劍丸而留下的猙獰創口，早已盡數愈合，皮膚光潔如新生之玉，散發著淡淡的寶光。
    一襲在激戰中早已破損的青衫，此刻無風自動，獵獵作響，仿佛每一根絲線都被注入了全新的道韻。
    他的氣息，已經徹底恢複，並且還在以一種恐怖卻又無比穩固的速度，節節攀升，邁向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新生的劍丸在他丹田內緩緩旋轉，每一次轉動，都與他的心跳、呼吸、神魂乃至天地大道產生著完美的共鳴。
    而在他對麵，那尊山嶽般的魔神之軀內，傳出的，卻是與這份寧靜截然相反的、歇斯底裏的無能狂怒。
    “吼——！給本座碎！碎！碎啊！”
    魔劍意誌的咆哮聲在意識空間內瘋狂回蕩，卻越來越顯得外強中幹。它能清晰地感覺到，無論自己如何調動力量去衝擊、去碾磨，那道如同附骨之疽的金色“王魂血誓”烙印，都如同一座無法撼動的神山，死死地鎮壓在它與這具身體的連接之處，讓它一身通天徹地的偉力，最多也隻能發揮出不足七成。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手握億萬雄兵的帝王，卻發現自己的軍隊隻聽從一道來自前朝的、早已死去的鬼魂聖旨。
    空有寶山而不得其門而入，這種憋屈與無力，快要把它逼瘋！
    遠處的浮空岩石上，“封”已經完全放棄了療傷。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堪稱神跡的一幕，這位上古神君的臉上，寫滿了震撼與不可思議。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楚軒此刻身上的氣息，早已遠遠超越了他認知中任何“金丹境”所能達到的範疇。那不是力量的堆砌，而是一種質的蛻變，一種道法合一、言出法隨的圓滿氣度。
    這種氣度，他隻在那些最古老的典籍記載中，那些被譽為“天生聖人”、“時代之子”的傳說裏，窺見過寥寥數筆的描述！
    同時，他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魔神此刻外強中幹的窘境。震撼之餘，一線前所未有的希望之光，終於在他那幾近幹涸的心湖中，冉冉升起。
    終於，楚軒動了。
    他緩緩站直了身體，目光平靜地望向那尊還在瘋狂咆哮的魔神，眼神中無喜無悲，不起絲毫波瀾。
    仿佛在他眼中，那並非一尊足以毀滅天地的魔神，而隻是……一塊吵鬧的頑石。
    這平靜的無視，比任何嘲諷都更具殺傷力。
    魔劍意誌的咆哮戛然而止，它那雙燃燒著血色火焰的巨大魔瞳死死鎖定楚軒，色厲內荏地怒吼道：“螻蟻！你以為你贏定了？！待我徹底磨滅這該死的詛咒，我要將你的神魂抽出，用魔火炙烤一萬年！”
    麵對這惡毒的威脅，楚軒隻是緩緩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聲音平淡如水，卻又蘊含著不容置疑的“理”，跨越了空間的阻隔，直接在魔劍意誌那混亂的意識核心中清晰響起。
    “你錯了。”
    “你永遠也磨滅不了它。因為你隻是一個竊賊，而它，”楚軒頓了頓，說出了一個讓魔劍意誌瞬間愣住的詞語，“是這具身體最後的‘法理’。”
    “法理？”
    魔劍意誌先是一愣，隨即仿佛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發出了震天的狂笑：“哈哈哈哈！法理？在這方天地，力量才是一切！待我殺了你，奪走你那可笑的道果，我，就是新的法理！”
    “竊來的力量，終是虛妄。”
    楚軒緩緩搖頭，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竟流露出了一絲近乎於神明俯瞰凡人般的憐憫。
    “你既不配擁有它，那我便來收回。”
    他抬起眼，目光與魔神那暴怒的血色瞳孔在空中對撞，聲音平淡，卻又宏大如天道最終的宣判。
    “我以此道，判你……死刑。”
    話音落下的瞬間，楚軒右手虛握。
    “嗡——！”
    背後那古樸的混沌劍匣應聲而開，發出一聲壓抑了許久、終於得以釋放的喜悅清鳴！
    乙木天罡劍化作一道璀璨的青色流光，撕裂虛空，瞬間出現在楚軒的掌心。劍身之上，二十二色道韻如呼吸般明暗流轉，與楚軒此刻那圓融無缺的氣息完美合一，仿佛它本就是楚軒身體延伸出的、最鋒利、最致命的另一隻手臂。
    楚軒單手持劍，劍尖斜指著腳下那被神聖金蓮淨化過的漆黑岩石，緩緩開口。
    他念誦的，不再是艱澀的古老經文，而是他在那場破而後立的生死重鑄之中，徹底領悟，並專屬於他自己的——【無生劍道真意】。
    他的聲音，不再局限於口舌，而是化作了天地間的道音，宏大而莊嚴。
    “有即是無，無亦是有。”
    “死方為生，生亦為死。”
    “一切有形者，皆為虛幻；一切有主者，皆有歸途……”
    隨著他每一個字的念出，乙木天罡劍上的光芒便內斂一分，但其劍身所蘊含的那股“法理”，卻厚重一分。整個深淵的混亂法則都在向後退避，仿佛神明駕臨，萬法臣服，為這即將到來的、至高無上的“審判”讓出一條絕對的通路！
    無生本源之力，此刻不再是單純的、代表殺伐的灰白之氣。它升華了，化作了億萬道肉眼不可見的、代表著“終結”、“清算”與“歸零”的秩序神鏈，悄無聲息地纏繞在了乙木天罡劍的劍身之上。
    當楚軒念出最後一句真言時，他緩緩抬起了劍。
    “你的‘有’，是竊來的，故……”
    “——判為‘無’！”
    在這一刻，魔劍意誌感受到了自它誕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源自於“存在”本身的巨大恐懼！
    它想逃，卻駭然發現，整個空間都被一股無形的、至高的“法理”徹底鎖定，它就像被釘死在琥珀裏的蟲子，動彈不得分毫！
    它想反抗，想凝聚起最後的力量做困獸之鬥，卻絕望地發現，體內的那道“王魂血誓”烙印，在楚軒的真言之下，竟前所未有地劇烈共鳴、震顫起來！這道它無論如何都無法磨滅的詛咒，此刻竟成了對方最強大的內應，讓它的力量處處掣肘，連一次像樣的攻擊都無法凝聚！
    楚軒不再有多餘的動作。
    他隻是對著那尊山嶽般的魔神，看似隨意地、雲淡風輕地，向前揮出了一劍。
    沒有撕裂天穹的劍光，沒有震耳欲聾的聲息。
    隻有一道肉眼不可見的“理”，跨越了時間與空間的距離，直接作用在了魔神之軀的本源之上。
    那道一直蟄伏的金色“王魂血誓”，在這道“理”的引動之下，仿佛一把被插入鎖芯的鑰匙，瞬間爆發出它最後的、也是最璀璨的光芒！
    沉屙最後的詛咒，在這一刻，被楚軒的劍道真意發揮到了極致！
    內外夾攻！
    “哢……哢嚓……”
    一聲輕微的、仿佛琉璃碎裂的聲響，自魔聖骸骨的內部傳出。
    緊接著，那堅不可摧、銘刻著無數古老法則的魔紋，寸寸斷裂。組成這具龐大身軀的每一顆微塵，都在這一刻，被剝奪了維係其存在的“法理”。
    它開始從最基礎的層麵……崩解！
    “不……不……不！！！！”
    魔劍意誌發出最後的、充滿了無盡不甘與荒謬絕望的意念嘶吼。
    但它的意誌，連同它竊來的魔軀，一同在那道名為“無”的至高法理之下，被冷酷地、理所當然地……“抹除”了。
    在遠方“封”那震撼到近乎麻木的目光中，那尊頂天立地、曾帶來無盡絕望的龐大魔神之軀，沒有爆炸，沒有倒塌，甚至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它就像一幅用沙子堆砌而成的精美畫卷，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拂過。
    從腳下開始，一寸寸地、悄無聲息地化作最原始的金色與黑色光點，如漫天飛舞的螢火，緩緩消散在了空中。
    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
    那尊曾讓天地變色，讓神君絕望的魔神，便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原地，隻剩下了一團拳頭大小、極其暗淡、扭曲不定，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散的純粹黑色魔念。
    那正是失去了所有憑依的，魔劍意誌的本源。
    它瑟瑟發抖，在那股尚未散盡的“無”之法理鎮壓下，連逃跑的力氣，甚至連逃跑的念頭，都無法生出。
    楚軒收劍而立。
    乙木天罡劍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吟，化作流光，自行歸入混沌劍匣。他氣息圓融，神情平靜，仿佛剛剛隻是隨手撣去了一粒礙眼的灰塵。
    他看著那道殘存的魔念，目光依舊漠然。
    而一旁的“封”，在經曆了短暫的失神之後，他那雙原本黯淡的眼眸之中，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餓狼般的貪婪與渴望！
    他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住了那團瑟瑟發抖的魔念本源。
    那眼神，仿佛看到了能讓他傷勢盡複、甚至道行更進一步的……無上神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