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織席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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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溪鎮的晨霧總竹帶著葉的澀香。蘇青蹲在曬穀場邊緣,用竹篾尖挑開
    晨露凝聚的水珠。他布鞋底沾著新翻的泥土,後背還印著織席房裏草料的草綠。十七歲的少年眉骨上留著道月牙形的疤,是去年端午為搶鴨蛋被二牛用鐮刀蹭的。
    "又在數螞蟻?"三娘的前爪突然搭上他肩頭,爪墊軟綿綿的,卻傳來鐵砂般的力道。蘇青條件反射地側身,竹篾劃過貓肚,削下片薄如蟬翼的白毛。
    "嘶!"三娘弓起脊背,尾巴尖掃過蘇青的耳朵,"練術時這般毛躁,布袋還沒開口就要收屍了。"
    蘇青摸出塊醃肉幹塞進貓嘴裏。三娘是他六歲時從山洞撿回來的,如今已在他家蹲了十一個年頭,毛色始終烏亮如緞。可今晨三娘的眼睛有些異常——那雙貓眼竟映出晨霧中浮動的金色符文,像極了織席譜裏記載的茅山咒印。
    織席房的木門突然發出悶響,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裏麵撞牆。蘇青猛地扯住三娘的尾巴,那本該藏在暗格裏的《蘇家織席譜》竟自己翻動起來,竹篾編織圖譜上浮現出暗紅色的符咒。
    "布袋術啟動了。"三娘吞下肉幹,喉結滾動間,嗓音竟低沉得像老者的輕咳。
    說話間,織席房的紙窗突然爆裂。氣流裹挾著斷竹葉割破蘇青的臉,他下意識展開左手——一卷泛黃的符紙不知何時纏在他腕間,自動展開成扇形,上麵歪歪扭扭寫著:"茅山布袋,納天地靈。"
    "收!"三娘的尾巴猛掃蘇青的丹田。劇痛傳來時,他看見自己的影子突然活了過來,在青石板上蔓延成巨大的口袋形狀,竟將織席房噴出的斷竹殘片盡數吞噬。
    這便是蘇家世代守護的茅山布袋術——以家族血統為引,以織席為載道,將世間萬物納入布袋之中。蘇青從三娘眼裏看到自己掌心浮現出的暗紋,那分明是織席譜裏從未示人的"納物陣"。
    正午時分,曬穀場突然傳來異響。蘇青衝出織席房,正看見村長蘇大壯提著酒葫蘆蹲在井邊,身後跟著個穿紅衣的陌生女人。她約莫二十出頭,發髻上別著把金絲折扇,腳踝的紅繩在青石板上拖出條妖嬈的曲線。
    "青兒,給楚姑娘倒碗涼茶。"蘇大壯壓低嗓子,"這姑娘是縣裏來的民俗專家,要研究咱蘇家的織席手藝。"
    蘇青從水缸裏舀了竹筒水遞過去。紅衣女子接過時指尖故意擦過他的虎口,蘇青隻覺掌心灼熱,布袋術的暗紋竟在肌膚下微微顫動。
    "蘇小哥的手藝不錯啊。"女子輕笑間,折扇突然彈開,金芒劃破陽光射向曬穀場中央的草垛人。草人本是蘇家驅趕雀鳥的道具,此刻卻像被無形大手攥住,突然膨脹成真人大小,竹葉編織的麵孔竟浮現出猙獰的麵容!
    蘇青瞳孔收縮,這分明是他昨夜用布袋術編織的"草木傀儡"!三娘曾警告過他,布袋術召喚的傀儡必須用織席陣眼鎮壓,否則會反噬術者。
    "收!"蘇青咬破舌尖,布袋術的咒語脫口而出。可草木傀儡非但沒有縮小,反而從草垛中生出藤蔓,纏住蘇青的雙腿將他倒吊起來。
    紅衣女子突然揚起折扇,金光大盛間,草木傀儡的藤蔓竟齊刷刷斷裂,蘇青跌坐在地時,看見女子袖口滑落半截繡著蝙蝠的布袋——與蘇家烏木箱裏的傀儡袋如出一轍!
    "楚姑娘..."蘇青喉結滾動,"你是茅山傳人?"
    女子斂去笑容,折扇收攏時帶起股陰冷的風:"蘇家的織席手藝,藏得未免太深了。"
    夜色降臨時,三娘突然變成人形。月白長袍下的身軀比蘇青還高出半個頭,那張青澀的臉頰還留著貓胡須的痕跡,卻透著股不容抗拒的威嚴。
    "今日之事不能善罷甘休。"三娘按住蘇青的肩頭,指尖傳來鐵砂般的力道,"布袋術的陣眼就在織席房的地磚下,你必須在月圓前修複它,否則整個蘇家都會被傀儡反噬。"
    蘇青跟著三娘掘開織席房的青磚,地下竟藏著個半人高的銅箱,表麵爬滿赤紅的符咒。箱蓋緩緩開啟的瞬間,蘇青看見箱內懸浮著數十個巴掌大的布袋,每個都繡著不同的野獸圖騰,正用無形的絲線牽引著蘇家的織席陣眼。
    可其中一隻繡著蝙蝠的布袋突然爆裂,黑霧順著地縫鑽入蘇青的影子。他隻覺丹田處有東西在蠕動,布袋術的咒語竟不由自主湧上舌尖。
    "封印破了。"三娘的尾巴掃過蘇青的眉心,"十二年前你爹娘為鎮壓傀儡陣犧牲了自己,現在那些邪物要借你的身體複活。"
    蘇青突然想起幼時的夢境——父母在織席房裏編織巨大的布袋,月光下他們的影子竟長出尖牙,將什麽東西裝進袋中。
    "我該怎麽辦?"蘇青跪在銅箱前,布袋術的暗紋已布滿他的手掌。
    三娘突然化回貓形,躍上他肩頭:"去後山的斷竹林,找到你父母留下的織席碑,布袋術的解法就在碑陰的竹根下。"
    月光下的斷竹林裏,蘇青摸到那塊被藤蔓纏繞的石碑。碑文記載著蘇家世代守護的秘密——茅山布袋術本是收集邪祟的法門,蘇家先祖卻用它將戰亂中的百姓裝入布袋,帶到這世外桃源。
    就在蘇青觸摸碑陰的瞬間,地麵突然塌陷。他跌入地底密室時,看見紅衣女子正站在密室中央,她身後漂浮著數十個與蘇家相同的傀儡袋,其中一隻正吞吐著與蘇青掌心相同的暗紅咒紋。
    "蘇家的血統果然特殊。"女子揚起下巴,金絲折扇劃出道冷光,"能同時驅動織席陣和布袋術的人,正是開啟傀儡王座的鑰匙。"
    蘇青隻覺丹田處劇痛,體內的布袋術竟主動響應女子的傀儡袋。密室穹頂突然打開,無數蝙蝠從布袋中湧出,在月光下結成巨大的傀儡王座,王座正中懸浮著半塊斷裂的玉佩——與蘇青貼身佩戴的那塊竟嚴絲合縫。
    "你的父母當年偷走了傀儡王的封印玉佩。"女子拾起地上的半塊玉佩,"現在,用你的血把它補全吧。"
    蘇青突然想起三娘曾說,布袋術的核心不是收,而是"渡"。他在絕望中摸到懷裏的織席譜,那上麵的竹篾圖案竟自動亮起,化作道金光直衝傀儡王座。
    "渡靈織席!"蘇青的吼聲中,織席譜化作金色的網,將傀儡王座團團裹住。紅衣女子的傀儡袋突然爆裂,黑霧被金網盡數吸納,連同她手中的玉佩也化作粉末。
    月光下,蘇青看見自己影子中的布袋術陣眼逐漸穩定,而密室角落的石縫裏,正滲出股溫熱的氣流——那裏埋著的,正是蘇家世代守護的傀儡王座,以及茅山布袋術真正的秘密。
    當蘇青拖著破碎的織席譜返回蘇家時,三娘正蹲在銅箱上望著圓月出神。她耳朵突然動了動,貓尾猛掃蘇青的腳踝。
    "玉佩補全了。"三娘的瞳孔映出蘇青掌心完整的玉佩,"傀儡王座的封印需要術者的生命祭獻,你準備好了嗎?"
    蘇青摸著溫熱的玉佩,想起父母編織的巨大布袋,還有織席譜裏從未示人的咒文:"渡萬物於布袋,縱焚身亦無悔。"
    就在他即將觸碰銅箱的瞬間,三娘突然化作人形擋在他身前。月白長袍的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繡著蝙蝠的布袋——與密室中爆裂的那隻如出一轍。
    "蘇家的布袋術,本該由我這樣的傀儡來守護。"三娘的聲音裏帶著貓科動物的嘶啞,"可你的父母卻用血肉之軀替我完成了渡靈織席。"
    蘇青突然明白,三娘才是父母當年用織席譜渡化的傀儡,而他體內的布袋術,正是父母用生命種下的種子。他推開三娘,將玉佩按在銅箱的凹槽中。
    "茅山布袋,渡靈織席!"咒語脫口而出的刹那,蘇青的影子徹底化作巨大的布袋,將整個蘇家裹入其中。三娘的貓眼映出織席房裏的銅箱正在震動,無數布袋從箱中飛出,在夜空中結成道金色的銀河。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布袋時,蘇青發現自己正漂浮在織席房的半空,掌心的玉佩已與銅箱融為一體。三娘蜷在他腳邊,尾巴輕輕拍著他的腳踝。
    "現在,你是真正的織席人了。"三娘的聲音帶著疲憊,卻透著前所未有的溫和,"記住,布袋術的真諦不是收集,而是——"
    話音未落,織席房的紙窗突然爆裂。紅衣女子手持半塊玉佩站在晨曦中,她身後的曬穀場正被無形的力量撕扯,仿佛有什麽東西要破布袋而出。
    蘇青隻覺掌心的玉佩突然發燙,布袋術的暗紋已布滿他的全身。他抬頭望向銅箱,箱蓋不知何時裂開條縫,裏麵漂浮的布袋正用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他的命脈。
    而銅箱底部,一行小字在晨光中逐漸清晰:
    "茅山布袋,納盡世間惡,渡盡蒼生苦。蘇氏織席,當以血肉為引,渡靈織就天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