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一掀，斑駁牆皮，泛黃頂棚，直衝眼簾。哪兒是他那現代化公寓？整個一破舊老屋。
    他一骨碌坐起，眼珠子四下亂轉。木桌木椅，搪瓷臉盆，牆上年畫黃不拉幾——老掉牙的物件兒。眼神兒一瞟，桌上老台曆：1981年5月，黑字兒白紙，紮眼得很。
    “搞什麽鬼……”陳想太陽穴突突地跳，前世那些破事兒，全特麽湧上來了。四十五歲生意黃了，老婆王麗三年前抑鬱沒了，那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打結婚起，丈母娘趙晴雨就沒給過他好臉，王麗夾在中間，活活給耗死了。
    正頭大呢，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個女人，藍的確良襯衫，頭發梳得油光水滑，四十來歲，瞧著還挺帶勁兒。
    “大陳，醒啦？”女人臉上笑開了花，幾步躥到床邊，“哎喲喂，你從梯子上掉下來，差點沒把我魂兒嚇飛！”
    陳想眼珠子差點瞪出來，這張臉，化成灰他都認得——趙晴雨！王麗她媽！前世那活閻王丈母娘！現在這唱的是哪出？一口一個“大陳”，還噓寒問暖的？
    “別亂動，給你擦把汗。”趙晴雨擰了熱毛巾，輕輕搭他額頭上，“醫生說了，沒事兒，就是嚇著了，歇兩天就緩過來了。”
    陳想腦袋裏一團漿糊，試探著問：“那啥……咱倆，啥關係啊？”
    趙晴雨一怔，噗嗤樂了：“瞧你，摔傻了吧？王大媽給咱倆牽的線，忘了？都談仨月了！”臉頰飛起兩朵紅雲，“你還說，趕小麗回來前，咱倆的事兒就定了呢！”
    陳想隻覺得天旋地轉，這叫什麽事兒啊！前世那刁鑽刻薄的丈母娘，搖身一變成了自個兒女朋友？看她這樣子，還挺上心！
    “小麗啥時候回？”他強壓著心裏的翻江倒海，裝沒事人似的問。
    “快了，三四天吧，去她姥爺家了。”趙晴雨一邊疊被子一邊說，“你呀，就是太心急，非說趕她回來前把事兒定了，結果呢？修房頂瓦片，一著急，腳滑了吧唧就摔下來了！”
    陳想心裏那個五味雜陳啊，簡直了。上輩子，就是這趙晴雨攪和的，王麗才那麽苦。她天天當著閨女麵罵他窩囊廢，配不上她閨女。現在倒好，老天爺跟他開了個國際玩笑，他成了趙晴雨的相好！
    “我去給你買點紅糖，補補。”趙晴雨麻利地收拾完，“你躺好，我腿兒快，一會兒就回。”
    等她一走，陳想噌地從床上蹦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躥到那麵破鏡子前。鏡子裏那張臉，是他，又不是他——年輕了二十多歲，活脫脫二十七八歲的帥氣青年！
    娘的，真不是做夢！他活過來了，重新活過來了！
    陳想長長吐了口氣。老天爺既然讓他重來一回，王麗的苦，他絕不能讓她再受！至於這離譜的身份……管他呢！反正上輩子趙晴雨也沒拿正眼瞧過他，現在她至少對自己熱乎，沒準兒，這就是翻盤點！
    剛琢磨明白呢，院裏自行車鈴鐺“叮鈴鈴”一串響，跟著一個脆生生的女聲喊：“媽！你是不是給我找了個後老伴兒啊？”
    陳想渾身一震，這聲音，熟得不能再熟了——王麗！她居然提前殺回來了！
    陳想整個人都釘那兒了。這聲兒，他做夢都想，卻又怕聽見。王麗！她回來了！怎麽這麽快？不是說還得三四天？
    他木頭樁子似的杵著，腦瓜子嗡嗡的。前世那個被日子磨得沒了光的王麗，眼前這個對他熱乎乎的趙晴雨，還有門外那脆生生的嗓門兒，帶著股子沒被生活欺負過的鮮活勁兒。老天爺這玩笑開得也太大了！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門口俏生生站著個姑娘。
    藍的確良襯衫，洗得發白的舊褲子，烏油油的辮子甩在腦後。二十出頭，眉眼幹淨，透著股子沒沾過陽春水的純，卻又帶著點兒說一不二的勁兒。這張臉，跟陳想記憶裏那個熬幹了的女人影子重疊，又鮮活得像兩個人。
    是他的王麗，那個他沒能護住的王麗。
    王麗眼睛在屋裏一溜，最後釘在床邊的陳想身上。上下一掃這陌生男人，眼神立馬豎了起來，跟防賊似的。
    “媽，這誰？”王麗看都沒看趙晴雨，眼刀子似的剜著陳想，話裏帶刺兒。
    趙晴雨剛要去扶閨女的自行車，被這一嗓子問得腳下像生了根，臉上的笑也凝了，眼神兒都飄忽起來。
    “小麗，你咋這會兒回了？不是說後天？”趙晴雨幾步搶到王麗跟前，想拿身子擋。
    王麗哪吃這套，胳膊一扒拉，把趙晴雨撥拉到旁邊。她往前又湊近兩步，直逼陳想。
    “少打岔！這男的是誰？鑽你屋裏幹嘛？剛才你喊‘大陳’？媽，你真想不開，給我找後爸啊？”王麗連珠炮似的，話一句比一句衝，年輕人的那股子愣勁兒全上來了。
    趙晴雨一張臉“騰”就紅透了，不是臊的，是給急的。她飛快地瞟了陳想一眼，趕緊拽住王麗胳膊，聲音都小了八度，帶上了求饒的味兒：“哎喲我的傻閨女，你瞎嚷嚷啥！什麽後爸不後爸的！這是陳想，幫咱家修房頂的！”
    她手忙腳亂地指指床邊的陳想，又指指屋頂：“他從梯子上出溜下來，摔得不輕省。我……我這不是瞅著他沒人管，搭把手嘛。”
    陳想杵那兒，心“咚咚咚”擂鼓似的。他瞅著年輕的王麗，瞅著她那防賊一樣的眼神，心裏那叫一個翻江倒海。
    這是他媳婦兒啊！上輩子是他媳婦兒！
    現在倒好，拿他當賊防，當騙子審！
    真想一步躥過去抱住她，把憋了一肚子的話全倒出來，告訴她上輩子那些糟心事兒，告訴她這輩子他豁出命去也要讓她過好日子！
    可他開不了口啊！他現在這身份，比黃連還苦，比狗血還離譜！
    再說了，他咋解釋自個兒年輕了二十歲？咋解釋他會貓在趙晴雨屋裏？這事兒說出去，誰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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