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晌午，嚴歡乘船到了長沙城。肚子餓得咕咕叫，他走進一家麵館，點了碗蔥油麵。趁夥計端麵的工夫，嚴歡趕忙打聽：“大哥，麻煩問下，恒寶錢莊在哪啊？”
    夥計麻溜地把毛巾往肩頭一搭，手腳利索地把麵放下，笑著爽快說道：“就在西街的太平巷，離這兒不遠。” 說完，還伸手指了指大概方向。
    嚴歡匆匆吃完麵，馬上就朝著恒寶錢莊趕去。
    走了幾步，他猛地一拍腦門，心裏暗叫一聲糟糕！要是從錢莊取了現銀，那些人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他，說不定還會派殺手來搶錢殺人滅口。要是來一兩個小嘍囉，憑自己這身功夫，還能勉強應付。可要是對方派來一群高手，自己一個人怎麽打得過呢？這麽一想，他覺得要是能有一把長刀在身邊，到時候碰上殺手，起碼能防身，不至於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
    沒一會兒，他就來到了錢莊門口。
    這座錢莊和寶慶府城的錢莊差不多。錢莊大院有五間門麵，古樸又莊重，入口大門上方掛著牌匾，“恒寶錢莊” 四個大字筆鋒有力。牌匾兩邊各掛著一盞大紅燈籠，不過因為時間太久，沒人打理，燈籠上落滿了灰，看著挺破舊。
    大門口，兩個身材魁梧的門丁拿著大刀，威風凜凜地站著。
    門丁見嚴歡走近，馬上跨前一步攔住他，大聲問道：“嘿！你幹啥的？”
    嚴歡趕緊賠著笑臉解釋：“我是來取現銀的。”
    “取現銀？我看你不像有錢人呐。說說看，你要取多少銀子？” 門丁追問道。
    蔑視“五百兩。看，這就是我要取銀子的會票。” 嚴歡看對方自己，便掏出會票，慢慢展開，在門丁麵前晃了晃。
    “哎呀呀，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沒看出大人有這麽多銀子。” 門丁看到會票，臉色一下子變了，擺擺手說：“大人，前麵有三進院子，要取現銀的話，去中院。” 說完，還伸手指了指中院的方向。
    “好嘞。” 說完，嚴歡就抬腳往裏走，沿著通道前行。
    通道兩旁各有兩間櫃房，裏麵人影晃動，還時不時傳出算盤珠子劈裏啪啦的聲音和低低的交談聲，混合著錢莊裏淡淡的陳舊氣息。
    嚴歡穿過前院，來到中院。中院前麵左右各有兩間客房，正麵是錢莊中廳，有三間寬。嚴歡走進中廳，中廳又高又寬敞，很氣派。中廳整齊地擺放著一個個存放錢財的櫃子，櫃子上都掛著結實的銅鎖。櫃台後麵，幾個夥計正弓著身子，全神貫注地清點著白花花的銀兩，算盤珠子在他們指尖飛速跳動，發出劈裏啪啦的脆響，那聲音在錢莊略顯昏暗的空間裏回蕩。
    一個夥計瞧見嚴歡進來，立馬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微微彎著腰，一邊伸手在身上胡亂撣了撣，其實身上壓根沒灰，一邊熱絡地說道：“客官，您想辦啥業務呀？”
    嚴歡說：“我要兌付現銀。”
    “這邊請。” 夥計側過身，伸出右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把他領到一個櫃台前。
    櫃台裏坐著個中年胖子，身著整齊的灰色長衫，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他臉色憔悴，眼睛浮腫，像是熬了一整夜沒合眼。
    胖子禮貌地微笑著說：“在下姓龐，您稱呼我龐櫃頭便可。不知您要辦理何種業務呢？”
    嚴歡說：“兌付現銀。”
    龐櫃頭微微欠身，伸出手，語氣平和且帶著幾分歉意說：“麻煩您把憑證拿出來讓我查看一番。”
    嚴歡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錢袋，又從錢袋裏拿出會票。他心裏犯嘀咕，生怕會票被這人搶走，就將會票放在桌子上。
    龐櫃頭一瞧會票，眼睛瞪得老大，眉毛瞬間擰成了個疙瘩，滿臉都是懷疑，不過很快調整了表情，溫和地說：“客官，這會票似乎有些年頭了，慶豐錢莊？甲申年？算起來這會票都二十年了，恕我冒昧，不知您是如何得到這張會票的呢？”
    “哪有問題？” 嚴歡語氣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實在不好意思，客官，這會票確實太過久遠。您看，您如此年輕，擁有這般老會票，難免讓人有些疑惑。” 龐櫃頭耐心解釋著，“您放心，我並無他意，隻是這會票的情況著實特殊，不得不謹慎對待。”
    嚴歡心裏一驚，可臉上依舊淡定，嘴上說道：“這位爺，這會票每一處都經得住細查。您要是不信，咱找個懂行的人來好好驗驗。”
    龐櫃頭依舊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問道：“這會票是別人贈予您的嗎？”
    “是又咋樣，不是又咋樣，你問這個幹啥？”
    “實在抱歉，客官，我隻是擔心您可能會遭遇一些狀況。這會票年代久遠，我怕您被他人蒙騙，到時候徒勞一場，反而得不償失，所以才多問了幾句，還請您海涵。”
    “不會的。我覺著這會票肯定是真的。”
    “那我便仔細查驗一番，還望客官稍作等候。” 龐櫃頭輕輕捧起會票，心裏想著：這要是假的，可得趕緊識破，別給錢莊惹麻煩 。他先是將身子湊近窗口，借著自然光，眯起眼睛，細細觀察紙張的紋理。隨後，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放大鏡，湊近印章處，不放過印章刻痕的任何一處細節，從刻痕的走勢，到顏色的濃淡，再到邊緣的細微毛糙，逐一甄別。最後，他把紙張舉到眼前，眼睛幾乎貼在紙上，反複轉動角度，仔細查看水印的呈現效果。一番查驗後，他長舒一口氣，並未發現任何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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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還是假的？” 嚴歡問道。
    “目前看來，極有可能是真的。” 龐櫃頭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思考片刻，禮貌地說道：“還請您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向掌櫃請示一下，畢竟此事重大，不敢擅自做主。” 獲得嚴歡同意後，他便拿著會票匆匆離開了。
    ···
    龐櫃頭匆匆穿過那略顯昏暗的走廊，腳下的青磚曆經歲月的摩挲，邊角已然磨損，表麵也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劃痕，顯得斑駁不堪。
    沒一會兒，他便來到一間房門口，輕輕敲了敲門，而後提高音量，禮貌且帶著幾分急切地說道：“掌櫃，在下有要事向您請教。”
    “進來吧！” 屋裏傳來一個中年男子沉穩又隱隱透著威嚴的聲音。
    龐櫃頭得到允許後，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走進去。進門後，他順手把房門關上，不過隻是虛掩著，留了一條窄窄的縫，所以即便在門外，也能隱隱約約聽到裏麵的談話聲。
    “掌櫃，有位年輕客人拿了一張會票前來咱們錢莊取現銀。您請看，這是二十年前咱們錢莊從慶豐錢莊借入的會票。”
    “哼哼…… 慶豐錢莊都歇業了二十年了，這會票居然還冒出來了。幾個月前在寶慶府城的分號也出現過類似情況，結果十幾天後那分號就被一群山賊給洗劫了。今天在咱們這兒又冒出來一張會票，真不知道後麵還會出啥事兒……” 掌櫃說。
    “我也覺得這事兒透著古怪。但我仔細查看了這會票的紙張、印章還有水印這些，並未發現有什麽問題。每一處細節我都反複核對了好幾遍，紙張的質地、印章的刻痕、水印的清晰度，都和咱們錢莊留存的樣本一模一樣 。” 龐櫃頭說。
    “連你都查不出問題，看來這會票大概率是真的。這些會票最早出現在寶慶府的分號，錢莊派石磊去調查這件事。後來，石磊失蹤了，他的隨從隻找到了一具屍體。經辨認，死者是曾相逢，他以前是錢莊的夥計，後來因為命案官司逃到外地。再後來，錢莊被一夥人洗劫並放火燒了，捕快調查後發現是一群山賊幹的。我懷疑，這些山賊和曾相逢不知從哪裏弄到了會票，來錢莊兌換，沒兌成，就一氣之下把錢莊給燒了。而眼下這人拿著會票來兌換，顯然和那些山賊脫不了幹係。我猜測他是山賊派來的，而且手裏肯定不止一張會票。” 掌櫃仔細分析道。
    “那咱們現在就把他抓起來嗎？”
    “這倒先別急。要是顧客在錢莊裏被抓，肯定會影響咱們錢莊的名聲。等他出了錢莊，你找兩個靠得住的人把他抓住，到時候再慢慢審問。一定要做得隱蔽些，不能讓人看出破綻。”
    “那他現在要取現銀，該怎麽處理呢？”
    “你就跟他說，隻能先兌付本金。要是想要利息，就得十天之後再來兌付。就說咱們錢莊最近資金周轉有些問題，需要些時間籌備，這樣既能穩住他，又能爭取點時間。”
    “好嘞，我這就去辦。”
    說完，屋裏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房門慢慢向內推開，龐櫃頭從裏麵走出來。隻見他滿臉緊張，腳步急促，仿佛身後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趕一般。
    ···
    嚴歡在原地等著，心裏七上八下，眼睛時不時望向龐櫃頭離開的方向。他心想：可千萬別出啥岔子，這錢對我太重要了。周圍的空氣好像都凝固了，隻有算盤珠子的聲音還在耳邊響著，每一聲都像敲在他心上，讓他越來越緊張。
    過了好一會兒，龐櫃頭才拿著一張會票匆匆跑回來，跑得氣喘籲籲。到了櫃台，他緩了緩神，語氣中帶著一絲驚歎和禮貌開口：“客官，恭喜您，經過掌櫃確認，您這會票確實是真的！不過，掌櫃特意交代，五百兩本金可以馬上為您兌付現銀，至於利息部分，需要麻煩您十天後再來支取，還望您能理解。”
    嚴歡一聽，當即皺起眉頭反駁道：“不對呀！這會票上白紙黑字寫著能馬上取本金和利息，我大老遠趕來，就是圖個本息一起取，怎麽到你們這兒就變卦了？”
    龐櫃頭一邊用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滿臉歉意地解釋：“客官，實在對不住，您有所不知，掌櫃考慮到您這會票的利息數額已經超過本金，數目著實不小。為了確保會票真偽以及您和錢莊雙方的資金安全，才做此決定，還請您多多擔待。”
    嚴歡正想繼續理論，突然想起一件事，就算錢莊把錢全部兌付，他也不一定能全帶走，畢竟他這次是一個人來的。一千多兩銀子，背在身上帶回桃源峒，非得把他累死不可。於是，他強壓下心頭的不快，說：“也罷。那就先取五百兩吧。” 嚴歡無奈地歎了口氣，心裏暗自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
    龐櫃頭拿起筆，在會票上寫了幾個字，蓋上印章，遞給嚴歡，然後又寫了一份憑證遞給他，說道：“客官，您拿著這字據去庫房取銀子吧。”
    隨後，嚴歡拿著憑證來到庫房，在庫房夥計的幫助下，把十個五十兩的大銀錠放進提前準備好的包袱裏，這包袱沉得像背著一座小山，壓得他肩膀生疼，他費了好大勁才把它背在肩膀上。隨後，他向夥計道了謝，從後大門往街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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