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激浪廟裏激浪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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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嚴歡在紫清觀借宿。他怕財物被偷,整夜都沒敢合眼。輾轉反側間,不禁思索,要是身邊有幾個厲害的保鏢,哪會像現在這樣擔驚受怕。
次日清晨,嚴歡匆匆與老道告別,旋即前往街市尋覓保鏢。從破曉尋至晌午,卻連一個既攜帶兵器又急需錢財的人都未曾遇見。後來,他饑腸轆轆,一頭紮進一家麵館,點了碗蔥油麵,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心裏想著先填飽肚子再說。用完餐,嚴歡購置了一頭毛驢,便趕著毛驢向西行進。
走了一段時間,忽然烏雲密布,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落下來。毛驢好似鬧起了脾氣,怎麽驅趕都不肯往前邁步。嚴歡無奈,隻得四處張望,企圖找尋一處避雨之所。又前行了一段路,瞧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寺廟。他趕忙揮動韁繩,驅趕著毛驢朝寺廟奔去。
來到近前,隻見寺廟的圍牆已然坍塌,門頭的牌匾也破爛不堪,還缺了一角,不過“激浪廟”三個大字依舊清晰可辨。
此時,有幾個人正往廟裏走去,嚴歡趕忙跟了上去。
走進廟中,院子裏雜草叢生,磚塊散落得到處都是。中間有一座大殿,雨水順著屋簷淅淅瀝瀝地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小水窪,倒映著灰暗的天空。
嚴歡抬眼瞧見院子西邊有個馬棚,便牽著毛驢踱步進去。馬棚之中,已有一匹駿馬拴在那兒。嚴歡定睛打量這匹馬,隻見它身姿矯健、神駿非凡,絕非普通人家所能擁有。
之後,他快步穿過院子,跑到大殿門口。一進大殿,嚴歡便瞧見裏麵坐著十幾個旅客。好在大殿廳堂寬敞,眾人都有容身之處。嚴歡走到大門左邊的一塊空地,見地上滿是灰塵,便拿起旁邊的掃帚,將地麵清掃幹淨,隨後鋪上稻草。他解下身上的竹簍,發現外麵已被雨水打濕。最後,他小心翼翼地把竹簍放在身側,生怕引起他人注意。
此刻,嚴歡坐在了稻草上,終於又有閑暇打量起大殿。他一眼便瞧見一名身著錦緞華服的男子,獨自在佛像左側盤腿而坐。
男子雙眸微合,眼簾輕垂,似在凝視著門外淅淅瀝瀝的雨幕。他身形筆直,安安靜靜地坐著,周身散發著一種堅毅、俊朗的氣質。
男子約莫三十五歲,身形頎長消瘦,麵龐亦是又瘦又長,仿佛長期飽受饑饉之苦。然而,瞧他身著的這身華服,綾羅綢緞、剪裁精致,又絕非凡夫俗子所能企及。男子腰間懸著一柄利刃,刀鞘之上,精美的花紋鐫刻其間,細膩繁複,僅一眼,便能感知其價值不菲。
嚴歡心裏暗自思忖,這人必定是個刀客。不過,看他如此富有,肯定不會願意給自己當保鏢。
刀客身旁,幾位走南闖北的賣藝人圍坐一處,身旁擺放著棍棒刀槍,一隻籠子裏關著一隻機靈的猴子。此刻,他們正專注於棋局,時而蹙眉沉思,時而開懷大笑。
賣藝人身旁,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衣衫襤褸的叫花子,他們就著地上隨意鋪就的稻草,或蜷縮、或癱坐。
叫花子身旁,是一對年輕夫婦與他們的兩個女兒,大的七八歲,小的五六歲,兩個孩子正嬉笑玩鬧著。然而,周圍的叫花子們仿若充耳不聞,依舊自顧自地躺著。或許他們確實被吵到了,隻是已然虛弱得無力起身斥責孩子。
嚴歡轉而將目光投向佛像右側,隻見一對情侶相互依偎,正共食一個蘋果。二人舉止親昵,你一口、我一口,舉手投足間滿是纏綿愛意。嚴歡打量著那男人,總覺得似曾相識,可一時半會兒,實在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見過。就在這時,男人低頭咬蘋果,側臉不經意間,露出一隻被割斷的耳根。
嚴歡定睛細看,心頭猛地一震,竟是邊回!真是萬萬沒想到,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竟能邂逅舊相識。他當即起身,正要舉步向前,忽然聽到殿外傳來一群男子的喧囂聲。他扭頭望去,隻見幾名官兵氣勢洶洶地踏入大殿。定睛細瞧,竟是十幾天前圍剿山賊的巡檢司官兵,為首的正是伍長尹成。
嚴歡心裏“咯噔”一下,生怕被尹成認出,趕緊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他暗自納悶:巡檢司的弓兵,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備注:弓兵,在宋、元時期屬於巡檢司,負責巡邏和緝捕。
弓兵一進寺廟,就大聲呼喝:“巡檢司老爺來了,閑雜人等,趕緊滾蛋!”
嚴歡心中一驚,既不敢得罪這夥人,又恰好離門口近,哪還敢有絲毫耽擱,背起竹簍,側身一轉,如驚弓之鳥般,箭步衝向門邊。彼時,外頭大雨傾盆,天地間一片雨幕,根本無處可躲,他無奈之下,隻能站在寺廟屋簷下,暫避風雨。
巡檢司的弓兵們魚貫步入大殿,躲雨的百姓們紛紛垂首,匆匆撤出。那對夫妻的孩子剛一出來,便嘟囔抱怨起來,家長生怕孩子言語被官兵聽聞,急忙捂住孩子嘴巴,示意噤聲。眾人跑出後,無處可去,隻能擠在狹窄的屋簷之下,可狂風勁吹,雨水仍舊直往身上潑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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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歡想起那個刀客和邊回夫妻還在大殿裏,就忍不住走到門邊,偷偷往裏麵窺探。
弓兵們見刀客身負利刃,心中有所忌憚,未敢貿然尋釁。反觀邊回,身上未攜兵器,衣衫襤褸,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有強硬背景之人。
一個弓兵大搖大擺地走到邊回夫妻身邊,不客氣地說道:“巡檢司老爺來了,閑雜人等,趕緊出去!”
邊回非但不聽,反而神色冷淡,語氣中帶著幾分不滿:“這大殿如此寬敞,容得下你們所有人,何必非要將我們趕出去,讓我們在雨中受淋?”
“你是算什麽東西,也敢與官爺同宿一廟?”
邊回怒目圓睜,死死瞪著那弓兵,扯著嗓子罵道:“我算什麽東西?我不過是個遭人嫌棄、無人在意的臭要飯的!”
弓兵眯著眼,細細打量著邊回的麵龐,心底湧起一絲熟悉感。他擰著眉,湊近又端詳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扯著嗓子嚷道:“嘿!我可算認出你了,你不就是老鼠廟裏的叫花子嘛!”
邊回也認出了這群官兵,哼了一聲:“原來是你們!”
其他弓兵正在打掃地麵,聽到邊回和弓兵的對話,都轉過頭來看他們。
尹成看著邊回,臉上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說道:“兄弟,你這運氣可真差,跑到這兒都能碰到我們。你們這些叫花子太缺德了!不僅盜了銀子、偷偷溜走,還把野豬放出來禍害村子。你知道這野豬撞塌了多少房子嗎?我們抓住它又費了多大的力氣?現在,你們這些叫花子正被官府通緝,跟我回衙門吧。對了,李老鼠跑哪兒去了?你隻要說出他的下落,就算立了大功,我可以幫你美言幾句,減輕對你的處罰。”
“做你的美夢,狗官兵!”邊回毫不客氣地說。
“你說什麽?我好心勸你,你竟敢罵我!”尹成怒不可遏地說道。
“罵你又怎樣?”
站在邊回麵前的弓兵一聽這話,頓時火冒三丈,“唰” 地一下從刀鞘裏抽出柳葉刀,惡狠狠地說道:“我還能忍你,可這刀忍不了!現在它已經‘怒’了,我可管不住,你就等著挨刀吧!”
邊回慢慢地站起身,心裏清楚危險近在咫尺,死亡也越來越逼近。但他哪會輕易放棄,心裏還存著一絲活下去的念頭。
“那就看看誰先倒下!”邊回暴喝一聲,聲若洪鍾,震得人耳鼓生疼。話音未落,他身形如電,朝著那弓兵迅猛衝去,拳鋒高舉,裹挾著千鈞之力,直朝著弓兵的麵門砸下。
弓兵瞧見邊回這一拳砸來,嚇得趕緊低下頭躲避。緊接著,他手裏的長刀像條出洞的毒蛇,寒光一閃,朝著邊回的脖子狠狠劃過去。邊回剛打完一拳,身體還沒來得及調整,弓兵這刀又來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躲開……
嚴歡眼睜睜看著弓兵的刀懸停在空中,刀刃瞬間沁出鮮血,如細蛇般蜿蜒而下。邊回被割破喉嚨,身子前傾,“咚”的一聲,重重栽倒在地。
那女人尚在一旁,還未反應過來,便見邊回重重倒下。她急忙起身,奔至邊回身旁,隻見他倒下之處,一灘鮮血正迅猛地向四周洇散開來。刹那間,她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的男人已然喪命。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被這群人輕而易舉地剝奪,他們下手時,竟連眼皮都未曾多眨一下!
嚴歡滿心絕望,雙眼死死地盯著這一幕。邊回的大腿還在微微顫動,呼吸道被鮮血堵住,發出一聲沉悶的咳嗽。嚴歡雙手緊緊摳住牆壁,指甲幾乎嵌進牆裏,心中怒火熊熊燃燒,恨不能立刻衝進去報仇雪恨。但他心裏明白,自己絕非對手。若是手中有刀,拚上性命殺了這個弓兵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此刻,他兩手空空,而那弓兵卻還有四個幫手。
嚴歡抬頭看向大殿裏的佛像,那大佛眼睛微微睜著,像是在低頭俯瞰人間,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好像把世間的各種事兒都看透了。大佛胳膊彎曲著舉在胸前,手心朝左,仿佛在向世人昭示,隻有消除煩惱,內心方能安定。
尹成看著邊回死了,不悅地說道:“你怎麽這麽著急動手?怎麽不讓他說出李老鼠藏在哪兒?”
“我看他是死也不會說的。”
“算了。”尹成無奈地歎了口氣,算是默許了。
這時,邊回的妻子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悲痛,雙腿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雙手捂住臉,放聲大哭起來。那哭聲,宛如寒夜裏孤獨無助的貓頭鷹叫聲,一聲接一聲,充滿了哀怨和絕望,聽得人心裏陣陣發緊。一瞬間,屋子裏的空氣仿佛都被這哭聲凍結了,大家的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屋簷下的人聽到哭聲,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紛紛放下手裏的活兒,趕忙圍到門口。大家一看,隻見一個男人毫無生氣地倒在血泊中,鮮紅的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流,在地上匯聚成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泊。眾人都露出驚恐的神色,互相小聲議論起來,聲音裏全是震驚和疑惑。
弓兵聽到女人的哭聲,不耐煩地說:“趕緊把你男人拖出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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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像沒聽見似的,抬手抹了抹臉上的眼淚,目光慢慢掃過門邊的人,接著“撲通”一聲,重重地跪在地上,朝著大夥一個勁兒磕頭,邊磕邊哭喊道:“求求各位大爺,給我男人報仇吧,小婦人願做牛做馬,報答你們的大恩大德!”
門邊的人都犯了難,心裏清楚自己沒這能耐,紛紛低下頭,不敢與女人對視。
弓兵瞧眾人麵露懼色,一個接一個地往後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又尖又刺耳,嘲諷之意十足。
這時,人群裏有人說道:“佛像邊不是有個刀客嗎?你去求求他!”
女人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轉過頭去看向那個刀客。
刀客也正看著女人,看到她眼睛哭得通紅,眼裏滿是淚水,心裏不禁泛起一絲同情。可轉瞬之間,刀客又慢慢地低下了頭。
“大俠,求求您了,一定要為我那可憐的夫君報仇啊…… 我和他本是安化縣煙溪鎮清涼寨的普通村民,本想著在那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穩度日,可誰能料到,附近突然冒出一夥凶狠的山賊,把整個村子洗劫一空。我們實在沒了活路,隻能背井離鄉,四處漂泊。我那夫君沒什麽手藝,隻能靠乞討勉強維持生計,而我為了活下去,去了大戶人家做丫鬟。前幾日,他滿心歡喜地找到我,說好不容易攢了些銀子,就盼著能接我回家,過上安穩日子。歸途中突遇大雨,我們便到激浪廟躲雨,哪曾想,竟碰上了那群喪心病狂的弓兵……” 女人淚流滿麵,一邊苦苦哀求,一邊膝行至刀客麵前,“隻要大俠肯為我夫君報仇雪恨,我願做牛做馬,一輩子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刀客抬起頭,看著女人,冷冷地說:“我不要你報答,我隻要銀子。”
“要多少銀子?”女人哽咽著問道。
“殺一個人五十兩,殺五個人兩百兩。”
女人一聽,整個人都呆住了,可又心有不甘,“砰砰”地給刀客磕頭。她心裏明白,自己根本拿不出這麽多錢。但她還是心存一絲僥幸,想著多磕幾個頭,刀客興許就心軟了。女人哭哭啼啼地哀求:“大俠,求求您了,您就行行好,給我男人報仇吧……”
“我們這一行有自己的規矩,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沒拿到銀子,我可不會輕易動手。”言罷,刀客轉過身去,不再理會女人。
那些弓兵看到這情景,都鬆了一口氣,然後得意地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嚴歡感覺背後被人猛地推了一把,整個人不受控製地被推進了大殿。他貓著腰,跌跌撞撞地往前衝,好幾次差點摔倒,隻能狼狽地往前翻滾。嚴歡就這麽以一種極其滑稽、極其狼狽的姿勢,來到了邊回身邊,活像個舞台上的小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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