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同氣連枝當直言 莫待參商恨難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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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承淵突然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裏的大笑,那笑聲在殿內橫衝直撞,震得簷角銅鈴嗡嗡作響,如同夜梟啼血般淒厲,又似鈍刀刮骨般令人毛骨悚然。
他踉蹌著後退數步,鎏金圈椅被他撞得“哐當”一聲巨響。蟠龍紋飾在燭火下明滅顫動,仿佛要掙脫椅背騰空而去。
莫承乾緩緩直起身來,明黃龍袍在搖曳的燭光下泛著冷冽的寒芒。
他病容盡褪,蒼白的麵色竟在瞬間泛起潮紅,燭火映照下,那抹血色如同浸了朱砂的薄刃,不知是怒火中燒,還是回光返照。
指節泛白地攥著龍榻扶手,整個人如同一柄緩緩出鞘的利劍。
“九弟,”他聲音很輕,卻讓滿殿燭火都為之一顫,“朕待你,可曾有過半分虧欠?”
“冀州千裏沃野,你說想離朕近些,朕便給了;昭明宮門禁森嚴,你說思念難耐,朕便賜你隨時入宮的腰牌;你要錢糧,要兵馬,朕可曾說過一個‘不’字?”
他忽然抬手重重拍在龍案上,“可如今,你竟連朕這條命都想要了去!”
莫承淵的眼神漸漸黯淡了下去,情緒似乎也已歸於平靜,“皇兄可還記得,萬安十七年,禦花園裏你為我擋下的那一箭?”
那年,春寒料峭。十三歲的平王莫承乾正在梅林教五歲的莫承淵挽弓。小王爺手腕發抖,箭矢第三次脫靶,深深紮進老梅樹幹。
“大哥......”莫承淵眼圈發紅,凍得通紅的手指捏皺了箭囊,“我是不是很沒用?”
莫承乾正要解下自己的貂裘給他披上,突然聽見枯枝斷裂的脆響。二十步外的假山後,寒芒一閃——
“小心!”
箭矢破空之聲響起時,莫承乾已經撲倒弟弟。左肩驟然一涼,三棱箭鏃穿透錦袍,鮮血瞬間染紅滿地落梅。他死死按住想要起身的莫承淵,右手拔出隨身的金錯刀。
“別動!”他聲音壓得極低,溫熱的血滴在弟弟臉上,“數到三就往亭子裏跑。”
假山後傳來弓弦再度拉緊的咯吱聲。莫承乾突然暴起,腰間匕首已脫手飛出,同時響起一聲慘叫——平王側身避過第二箭的同進,眼見刀尖刺入了那人的胸膛。
“大哥,你流血了......”小王爺哭著想撕自己的衣擺包紮。
“皮外傷罷了。”莫承乾用染血的袖子抹掉弟弟臉上的淚,撿起刺客掉落的箭細細端詳,而後默默將箭折斷埋進地底,撫摸著弟弟的頭輕聲道,“今日之事......”
“我什麽都沒看見!”莫承淵渾身仍在發抖,上下牙交戰。
“所以你要快點長大。”莫承乾俯身與他平視,染血的手指輕輕刮了下他的鼻子,“等你能百步穿楊時......”
遠處傳來侍衛的呼喊聲,平王望著弟弟跑遠的背影,慢慢從雪地裏挖出那截帶血的箭杆,眼底閃過一絲與年齡不符的冷厲。
“朕當然記得。那刺客的箭杆上烙著北境狼族的圖騰。”莫承乾說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肩頭舊傷,龍袍下的傷痕似乎仍在隱隱作痛,“你可知當年那箭......”
“是淬了毒的!”莫承淵突然暴起,鎏金圈椅被猛地掀翻,在青玉地磚上砸出驚心動魄的聲響。
任冰身形微動,已如鬼魅般橫亙在二人之間。
“你昏迷三日,先帝震怒徹查......”莫承淵的聲音突然哽咽,眼中翻湧著二十多年未曾褪色的恨意,“最後......最後竟是我的昭容阿娘被賜了白綾!”
莫承乾瞳孔驟縮,他從未想過當年那個躲在他身後怯生生喚著“大哥”的少年,竟將這樣的秘密深藏了二十幾年。
“所以這些年......”皇帝的聲音罕見地發顫,“你每次進宮請安,每次接朕賞賜,心裏都在數著這筆血債?”
他突然抬眸厲聲問道,“既然恨朕至此,為何不直接來問?!你我血脈相連......有什麽話,非要藏著掖著二十年?!”
“問什麽?” 莫承淵突然低笑起來,笑聲如碎瓷刮過青磚,可那雙赤紅的鳳眼裏,分明滾落著熱淚。
他嘶啞的聲音像是從破舊風箱裏擠出來的,字字帶血,“問你為何一邊假惺惺地替我擋箭,一邊卻令我娘親血濺白綾?”
突然,他雙手交疊,在死寂的大殿裏一下一下地鼓起掌來。清脆的掌聲像是喪鍾,每一聲都震得燭火搖曳,“妙啊......真是妙啊......”
他歪著頭,露出個孩童般天真的笑容,可眼底卻翻湧著滔天恨意,“多麽高明的手段啊......我的好皇兄。”
殿內燭火猛地一顫。
莫承乾閉了閉眼,再開口時,嗓音裏竟帶著幾分蒼涼,“九弟,你錯了。”
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掠過任冰,修長的手指緩緩探向龍案下方。鎏金護甲與檀木相觸,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一卷泛黃的密折被取出,“苗昭容她......從來就不是因為此事而歿。”
殿內靜得能聽見燭淚滴落的聲音。莫承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劇烈顫抖著,連帶著袖口的金線雲紋都在簌簌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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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毒箭確實是衝你來的。但苗昭容......她早在事發前七天,就已經飲下了摻著朱砂的杏仁茶。”
他忽然抬眸,眼底映著九弟慘白如紙的麵容,“是先帝親手賜的——因為她腹中懷著的,根本就不是龍種。”
任冰垂首侍立,指節卻不自覺地扣緊。他這才驚覺,方才皇帝那意味深長的一瞥,竟是存了讓他見證真相的心思。
這深宮秘辛,終究是要拉著他這個六扇門總捕頭一同沉淪了。
皇帝話音未落,那卷泛黃的密折已“啪”地一聲落在莫承淵腳邊。
九王爺渾身一震,緩緩屈膝跪地。他的手指在接觸到密折的瞬間劇烈顫抖起來,像是觸碰到了燒紅的烙鐵。
隨著絹帛一寸寸展開,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血色,最後竟蒼白如宣紙,連唇上的最後一絲顏色都消失殆盡。
“這......不可能......”他嘶啞的聲音在死寂的大殿中顯得格外刺耳。密折從他指間滑落,在青玉地磚上滾出沉悶的聲響。
殿內靜得可怕,唯有九王爺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在回蕩。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帶著明顯的顫音。
任冰注意到他的指尖已經深深掐進了掌心,鮮血正順著指縫緩緩滲出。
殿內死寂如淵。莫承淵跪在冰冷的地磚上,指尖的血珠“嗒”地一聲砸在密折上。他緩緩抬首,眼底的驚濤駭浪漸漸凝結成冰。
那卷承載著二十年恨意的絹帛,此刻正靜靜攤開著,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原來如此......真是可笑啊。他忽然想放聲大笑,笑自己這二十年來活成了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但喉間湧上的腥甜提醒著他——大錯既已鑄成,這謀逆的刀,出鞘便再難收回,既然已當不了這天下之主,那便......做條永遠懸在帝王枕邊的毒蛇。
他撐著膝蓋緩緩直起身子,染血的指尖在蟠龍金柱上拖出五道猙獰的血痕,如同五條吐信的毒蛇。
他忽然低笑一聲,聲音嘶啞得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皇兄......臣弟,確實明白了。”
殿內燭火猛地一晃。莫承淵抬手抹了一把唇角,忽然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不過......”他雙膝蓋跪地,慢慢直起上半身,“臣弟鬥膽,想跟皇兄討個恩典。”
莫承乾眯起眼睛,龍案下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他看見自己九弟的嘴角,正勾起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請皇兄......”莫承淵突然重重叩首,額頭砸在金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賜臣弟一個庶民的身份,再賞一張......”說著他抬起頭,露出染血的牙齒,“丹書鐵券。”
“朕若是不答應呢?”
莫承乾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柄出鞘的寒刃,在殿內劃開一道無形的裂痕。他緩緩起身,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在燭火下明滅不定,投下的陰影將跪著的九弟完全籠罩。
“你當真以為......”皇帝忽然俯身,幾乎貼著莫承淵的耳畔低語,“事到如今,還能跟朕討價還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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