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一十六年終昭雪 一片冰心照陸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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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王莫承淵,恃寵生驕,陰蓄私兵,僭越祖製。朕屢顧天倫,寬宥再三,爾竟冥頑不化。今褫奪親王爵,削籍為民,永錮寒山寺。若敢踏出寺門半步——格殺勿論。”
    朱筆“啪”地砸在龍案上,濺起的墨點如血漬般洇開在明黃絹帛。莫承乾盯著跪伏的胞弟,忽然對李厚謙道,“告訴大慧禪師——九王爺的經卷,不必備筆墨了。”
    任冰謹立垂眸,餘光裏那道素來挺拔的身影,此刻正以最恭順的姿態叩首——就像十九年前上書房裏,那個因射箭輸給自己而倔強跪著加練的少年。
    “草民......領旨謝恩。”莫承淵的聲音毫無波瀾。當蕭如塵帶著鐵甲衛上前時,他忽然抬頭看了眼禦座後的《江山秋獵圖》——那上麵還有先帝執著他與皇兄的手共挽雕弓的墨跡。
    朱漆殿門轟然閉合的餘音裏,莫承乾終於卸下帝王威儀,整個人如斷線傀儡般跌進龍椅。
    他仰首閉目,喉結滾動,明黃常服下的胸膛劇烈起伏——方才擲筆的右手此刻正不受控地痙攣,指縫間還沾著未幹的朱砂,像尚未拭淨的鮮血。
    “退下吧。”他抬手揮了揮,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秋風吹裂的枯竹。
    任冰卻突然撩袍跪地,“臣,另有一請——”他額頭觸地,一字一頓,“請陛下重審萬安二十一年,陸氏流放案。”
    莫承乾搭在龍椅上的手指倏地收緊,蟠龍金鱗在他掌心硌出深痕。他緩緩直起身,眼底的疲憊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鋒利的審視,“任卿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鎏金燭台上爆開一簇燈花,將帝王半邊麵容映得陰晴不定。
    “臣查得......”任冰喉結滾動,仍保持著叩首姿態,“陸氏長女當年並未死在流放途中。”
    話音未落,莫承乾手邊的茶盞突然翻倒,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恍惚間又見萬安二十一年春,那場改變命運的宮宴。
    宮中的海棠開得正好,淺緋色的花瓣沾著晨露。
    八歲的陸昭蘅穿著淡紫色的輕羅襦裙,外罩一件杏紅色小褂,腰間係著鵝黃色絲帶。
    她梳著雙鬟髻,發間隻簪一支素銀小花釵,隨著走動,釵上的小珠子輕輕晃動。
    小臉粉嫩,額前留著整齊的劉海,手腕上一對細細的銀鐲子偶爾叮當作響,整個人像朵帶著晨露的小海棠,既精致又乖巧。
    那日春宴後,知夏公主躲在朱漆廊柱後衝小昭蘅擠眼睛,手裏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芙蓉糕——她們約好要戲弄那位古板的太師,正商量著借《山海經》裏的典故作弄人。
    “殿下可知《山海經》裏記載,狌狌知往而不知來?”小昭蘅故意提高聲調,眼睛瞟著公主衣角晃動的流蘇。
    這話本是要說給廊柱後的公主聽的。
    誰知轉角突然傳來朱色蟒袍的窸窣聲,太子莫承乾手持書卷從藏書閣方向走來,恰聽見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少年儲君彎腰拾起她腳邊跌落的海棠,鬼使神差接了句,“那小娘子說,孤是該知其往,還是謀其來?”
    躲在柱後的公主聞聲猛地捂住嘴。
    當夜勾當皇城司密報:陸氏女在東宮必經之路候駕,言及“知往謀來”,顯有窺測天機之意。
    老太監跪在先帝榻前添油加醋,“老奴還看見,她袖中藏著《推背圖》殘頁。”——其實那是陸昭蘅準備與公主玩笑用的《山海經》繪本。
    流放那日細雨迷蒙,陸昭蘅戴著鐐銬走過金水橋時,忽然聽見宮牆內傳來公主撕心裂肺的哭聲。
    她試圖回頭,卻被差役狠狠拽動鎖鏈。
    太子莫承乾後來才知,自己無意間的一句應答竟致陸氏滿門流放。每每思及此事,便如萬箭穿心,卻終是未敢在禦前辯白半句。
    次年新帝登基,他暗遣影衛赴嶺南尋訪,方知陸家滿門早在流放途中便染疫身亡。
    原擬為陸家平反,卻驚覺:一則陸氏血脈已絕,二來平反便是昭告先帝之過。經年累月,這樁心事漸成隱痛,雖偶有發作,卻再不許旁人提及。
    後來朝中曾有禦史試探著提議追查舊案,話未說完便被莫承乾一個眼神釘在原地。
    “先帝聖明。”年輕的帝王語氣平淡,卻讓滿朝文武脊背生寒,“陸氏一案,不必再議。”
    隻有貼身伺候的太監知道,每年驚蟄那日,陛下都會獨自去舊廊下站許久。那裏有株垂絲海棠,花開時總讓人想起,曾經有個女童站在花下說過關於狌狌的典故。
    史官不曾記載的是:某年海棠凋零時,皇帝曾對著空蕩的回廊呢喃過一句“是朕害了你”。
    恰巧一陣風吹過,將這句話揉碎了散在暮春的風裏。
    “說下去......”莫承乾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指尖卻已深深掐入龍椅的蟠龍雕紋。十多年的帝王心術在這一刻土崩瓦解,他眼底翻湧的情緒幾乎要衝破那層威嚴的偽裝。
    任冰緩緩直起上半身,“陸姑娘如今化名淩霜,現下——”他轉頭望向那扇朱漆宮門,“就在殿外候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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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承乾猛地站起身,案上堆積的奏折嘩啦散落一地。他看見殿門透進的晨光裏,一個纖細的身影正跪在丹墀之上。
    那女子抬頭時,發間一支銀簪在風中輕顫——與十六年前廊下的那支一模一樣。
    守在身側的李厚謙突然發現,陛下扶在案邊的手竟在微微發抖。這位曆經風浪的帝王,此刻卻像個手足無措的少年。
    “傳......”莫承乾的喉結滾動了幾下才找回聲音,“傳她進來。”
    當那襲素白衣裙跨過門檻時,殿外恰有一陣穿堂風過,卷著幾片海棠花瓣飄落在金磚地上。
    莫承乾恍惚看見十幾年前的春光穿越時光而來,那個站在花樹下吟誦《山海經》的少女,終於從記憶裏走到了眼前。
    淩霜踏入殿內,卻未立即向龍案行禮。她腳步微頓,眸光越過滿殿燭火,直直望向凜然而立的任冰。
    那一眼似含著萬語千言——感激他這些時日暗中相護的恩義,忐忑於今日這場豪賭的結局,隱忍多年終見曙光的顫栗,以及即將為陸氏洗雪沉冤的決然。
    任冰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朝她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晨色透過雕花欞窗,在他身上鍍了一層淡金色的光暈,連帶著他眉宇間那份從容也顯得格外明亮。
    她看見任冰被晨光勾勒的側影,竟如雪嶺孤鬆忽逢春澗,連眼尾那道舊疤都成了溫柔的印記。
    這個素來以鐵麵著稱的六扇門總捕頭,此刻周身似有清輝流轉,讓人不禁想起古寺壁畫中那些舍身渡人的金剛羅漢——那光不是來自窗外的朝陽,而是從他骨子裏透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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