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惟生把做好的蔥油拌麵擺在蒼芙麵前，又拿了雙筷子遞給她。
    但蒼芙似乎陷入了某種深思，沒有注意到蔥油麵，也沒有注意到筷子，更沒有注意到他。
    “蒼芙？”陸惟喊了她一聲。
    “啊？”蒼芙回過神來。
    無意間，四散的精神力已經觸探到了基地的每一處角落，鶴田被推進禁閉室，受傷的腕骨撞到房間裏的硬物，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蒼芙被這聲哀嚎震得一顫，她緊急收回精神力，忍不住皺了皺眉。
    “不舒服？”
    陸惟生放下剛端起的麵碗，抬手撫上蒼芙的額頭。
    “沒有發燒，就是想到了一些從前的事情，不過都過去了，吃麵重要。”
    蒼芙挑起一筷子蔥油麵塞進嘴裏，“唔，好吃的。”
    陸惟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定她的食欲沒有問題，才拿起筷子和她一起吃麵。
    “等等，所以衛雲是誰？”
    又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陸惟生語氣變得十分冷淡，“她是gasoine的初代隊長。”
    “聽起來很厲害。”
    “論身手確實不錯，但談及人品……嗬。”
    陸惟生不想被衛雲影響了食欲，冷哼一聲後，幹脆避而不談。
    蒼芙見陸惟生不想聊，加上自己天生沒什麽窺探欲，也就不再追問，埋頭專心吃麵。
    說到底，八卦哪有蔥油麵好吃。
    結果蒼芙不問，陸惟生倒是隱隱不安起來。
    衛雲和他的“感情糾葛”人盡皆知，他不希望蒼芙哪天從好事者嘴裏聽說一些和真實情況相悖的風言風語，從而對他產生誤會。
    更何況，蒼芙已經被衛雲盯上，不說清楚真相的話，陸惟生擔心她會走入衛雲的圈套。
    想到這裏，陸惟生神情嚴肅起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和你說一下衛雲的事情。”
    蒼芙擺擺手，“不用勉強，你要是覺得聊起這段回憶不開心，可以不說。”
    “沒有勉強，隻是覺得這件事情關乎到你……”
    “她想對我下手的話，就盡管來。”
    蒼芙截斷陸惟生的話。
    她嘴角沾了點亮晶晶的蔥油，看起來一副渾然不在意，眼神卻是冷的。
    陸惟生抽了張餐巾紙，替她擦了擦嘴角。
    嘴角傳來輕柔的觸感，蒼芙眼睛稍稍睜大了一點，眼底的冷意消散，轉而切換成享受服務的慵懶和乖順。
    “還要來點鹵牛肉嗎？”
    “要。”
    “我現在給你做一杯紅茶拿鐵，你聽我把事情說完，可以嗎？”
    “成交。”
    五分鍾過去，蒼芙捧著熱氣騰騰的馬克杯，跟在陸惟生後麵回了他的房間。
    陸惟生拉上一層紗簾，開了台燈，倚靠著窗台站立。
    房間裏縈繞著馥鬱的紅茶香。
    從進入選拔中心，一路走到現在，他的生活裏很少出現這麽鮮活的味道。
    蒼芙霸占了他的辦公椅，以及他的馬克杯，這會兒正皺著眉頭，用眼神催促自己快點說。
    也對，她向來沒什麽耐心。
    “十年前，我和衛雲同期加入選拔中心。”
    ……
    選拔中心位於銀灘，臨海，由一間荒廢多年的古堡改建而成。
    周圍四個方向，三麵是懸崖峭壁。
    唯一一條下山路由北洲軍方駐守，並設置了一條長約三公裏的路障帶，確保沒有一名孩子能跑出這裏。
    選拔中心是男女同訓，每周出一次排名，淘汰不合格人員。
    陸惟生作為年紀偏小的少年，在訓練之初就展現出了驚人的綜合素質，除了絕佳的體能和對格鬥技的超高領悟力，在如此殘酷訓練之下竟然能夠做到情緒隔離，保持絕對的冷靜。
    這一點連教官都為之側目。
    這名少年仿佛就是為了gasoine而生。
    與此同時，衛雲作為西洲某位知名將領的二女兒進入選拔中心。
    她比陸惟生年長兩歲，樣貌清秀，自幼受訓長大，走到哪裏都是眾星捧月的存在。
    遇到陸惟生後，她一眼就相中了這名少年，隻覺得他怎麽能生得如此漂亮。
    偏白的皮膚，恰到好處的棱角，淡漠冷峻的氣質。
    這樣的人，生來就是要做自己裙下之臣的。
    衛雲如此想著。
    她開始向陸惟生釋放“善意”，時常當著眾人的麵說一些曖昧不清的話語，加上兩人武力值相當，又是競爭初代隊長的唯二人選，先是被冠上“雙王”的名頭，沒過多久，選拔中心內部又傳出了類似“天生一對”這樣的風言風語。
    而陸惟生應對謠言的方法也很直白——
    在下一場考核裏專挑衛雲的臉揍。
    直到把衛雲的腦袋揍成一顆碩大的豬頭，教官不得不緊急叫停，把她送往醫務室接受治療。
    至此，梁子結下。
    衛雲開始報複。
    她報複的方式很簡單，選拔中心喜歡陸惟生的女孩子比比皆是，她就拿這些女孩子開刀。
    今天誰和陸惟生說話了，晚上就被拖進女廁所喝髒水，明天誰和陸惟生一桌吃飯了，兩個小時後就在速降訓練裏從兩米高空墜落，摔斷了脊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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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如此類。
    礙於衛雲的身份，教官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十六七歲的陸惟生還沒有如今這般強大。
    背後是虎視眈眈的陸堅和尚未成型的長瀾，睜眼又是每天訓練到虛脫的選拔中心，他保護不了這些因為自己而遭受無妄之災的女孩子，隻能將對衛雲的恨意轉化為動力，在考核中次次拿第一。
    結果，兩年後，衛雲成了初代隊長。
    在好事者的嘴裏，是陸惟生基於“愛慕”之情主動把隊長的位置讓給了衛雲。
    基地裏到處傳唱著“如果這都不算愛”。
    陸惟生惡心得想吐。
    他以為衛雲成了隊長，這場鬧劇終於可以停止。
    沒想到，這隻是開始。
    gasoine有三成女性成員，衛雲瞧不起難看的，痛恨漂亮的，厭惡胸大的，更討厭聲音嗲的，今天搞孤立這一套冷暴力，明天就搞關門下手的熱暴力，基地裏一片烏煙瘴氣。
    大多數人隻想明哲保身。
    但陸惟生看不慣，他搜集了一係列證據後上報聯盟，要求聯盟立即撤銷衛雲的隊長身份，並將她迅速調離gasoine。
    聯盟屢次不予理會。
    陸惟生所有情緒累加到了一個臨界值，他決定采用極端的方法與衛雲抗衡。
    在一場任務裏，他鑽了衛雲一個指揮不當的空子，以犧牲左眼為代價，換來一枚閃亮的勳章。
    授勳儀式上，陸惟生從懷裏摸出一遝收集好的證據摔在麵前一排聯盟長官的臉上，疾言厲色地表示他可以不要這枚功勳，但衛雲必須現在立刻馬上，從gasoine滾蛋！
    最終，衛雲沒有滾蛋，隻是隊長換成了陸惟生。
    陸惟生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衛雲踢出基地，調到偏遠的富森執行派駐任務。
    “我隻是很後悔，當初應該更早一點站出來。”
    “如果更早一點站出來，有一些傷害本不應該發生，她們都是很優秀的成員……”
    陸惟生嗓音漸漸低下去。
    時隔多年，他再次陷入一種萬分自責的情緒。
    房間裏開著空調，陸惟生的指尖卻泛著一絲涼意。
    他沒有想到自己在蒼芙麵前竟然會不加保留地剖白到這種程度，心頭騰起一股莫名的羞愧，他害怕從她眼裏看到失望的神情，因此強迫自己隻盯著桌上成摞的資料。
    “嚐嚐你做的拿鐵，味道很好。”蒼芙忽然道。
    陸惟生還沒反應過來，手裏就被塞入了他慣用的馬克杯。
    拿鐵還是燙的，杯壁溫熱，冰冷的指尖將熱意輸送至四肢百骸。
    陸惟生看向蒼芙。
    她的麵容和語氣一樣平靜，沒有失望，沒有同情，沒有憤怒，沒有被任何一種情緒裹挾，有的隻是一望無際的平靜。
    陸惟生忽然產生一種錯覺——
    隻要她這樣坐在自己對麵，心底這些埋藏多年的不安、愧疚和痛楚就會化作成群的蝴蝶，飛出塵封已久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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