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一聲微弱的啼哭透過產房厚重的門縫傳來時，正是李憨在走廊來回踱步的第五百八十七個來回……
    他的鞋子在地板上磨出輕微的吱呀聲，雙手絞在一起，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在聽到哭聲的瞬間，他像被按了暫停鍵般僵在原地，布滿血絲的雙眼猛地睜大。
    “應該是……生了？”
    李憨喃喃自語，聲音幹澀得像是許久未喝過水。
    走廊上消毒水的氣味仿佛突然變得格外刺鼻，混合著某種說不清的緊張感，陡然讓他胃部傳來一陣絞痛。
    李憨喉結上下滾動，額頭抵在冰涼的牆麵上。
    三小時四十二分鍾——這是妻子被推進去的時間。
    之前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鈍刀割肉般難熬。
    “老天保佑，一定要母子平安……”
    李憨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恭喜，母子平安，是個健康的女孩！”
    就在這時，產房門突然被打了開來，隻見一個女護士從裏麵推門而出，看向他們幾人輕笑著說道。
    而在她懷中，正抱著個裹在淺藍色繈褓裏的小家夥，一眼望去，皺巴巴的小臉還帶著一塊塊的胎脂。
    聞言李憨的母親和外婆眼睛一亮，立刻圍了上去，兩張布滿皺紋的臉笑成了菊花。
    “哎喲我的乖孫女！”
    “……看看這小鼻子多像憐雅啊！”
    兩人搶著要抱孩子，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絲毫沒因為是女孩而表現出不滿……
    見此一幕，就連護士都有些驚訝。
    要知道在這年代，要說重視女兒的還真沒幾個。
    一般家庭但凡聽到兒媳婦生下女兒，能保持平靜都算好的了，說喜歡根本不可能！
    她自己當初……
    哎，不提了，那些往事想起來都是淚啊……
    女護士眼底深處閃過一抹黯然，目光不自覺又落在兩個歡喜的老太太身上。
    可這一家子呢？
    兩個長輩那發自肺腑的喜愛是毫不遮掩，仿佛根本就沒在乎是男孩、女孩。
    隻不過……
    她突然看向李憨，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看起來，這位應該是孩子親生父親的男人，可不像那兩個長輩心生歡喜呢！
    看他樣子，莫不是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女兒？
    要不然的話，對方為什麽連靠近都不願意呢？
    正當護士胡思亂想時，卻見李憨的視線越過自己，死死盯在身後的產房門上。
    “護士，我媳婦呢？我媳婦現在怎麽樣了？”
    他聲音有些發顫，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
    汗水順著太陽穴滑下，在原本幹淨的棉襖上，留下了星星點點的痕跡……
    啥玩意？
    這男人不去看孩子，反而在關心自家老婆？
    護士突然感覺有些打臉，訝異地看了李憨一眼。
    要知道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時代，她見過太多隻顧看孩子不管產婦的家屬。
    可眼前這個滿臉胡茬的年輕人卻恰恰完全相反，此時他眼睛裏盛著的全是對妻子安全的惶恐與關切……
    “放心，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順產很順利，你妻子一點問題都沒有。”
    出於內心中陡然生出的好感，護士放柔了聲音：
    “周女士狀態很好，醫生正在做後續處理，大概半小時後就能出來了……”
    李憨聞言這才鬆了口氣，肩膀驟然垮了下來。
    他兩腿一軟踉蹌著後退幾步，後背重重撞上牆壁，然後便像是被抽了骨頭那般，慢慢的滑坐在地上。
    此時，積蓄了幾小時的恐懼此刻猶如化作了實質，壓得他眼前發黑。
    走廊的白熾燈在其視線裏分裂成模糊的光斑，耳膜鼓脹著血液奔流的轟鳴。
    沒錯！
    畢竟是第一次當爸，再加上對妻子的擔憂，短短時間內便耗費了他大半精力……
    “兒子！”母親陳文蓮驚叫著要來扶他，卻被抱娃的外婆騰出一隻手悄悄拉住。
    老人精明的眼睛在李憨那煞白的臉上轉了一圈，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不急，讓他緩緩。”
    外婆低聲說，把懷裏的小家夥往李母懷裏一塞：
    “這孩子應該是擔心過頭了才會如此……”
    說著，她便不緊不慢的走向醫生值班室，從那邊借來了一些開水後，這才來到近前溫和的遞給了李憨：
    “來，孩子，喝口水緩緩……”
    “謝謝外婆……”
    李憨也沒拒絕，點點頭便接過來喝了一口。
    確實，他現在的身體是需要增加些水分了。
    當眩暈感漸漸消退，李憨撐著膝蓋站起來時，發現外婆正意味深長地望著他：
    “小雅嫁給你，是她的福氣。”
    說完，老人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活了七十多年，沒見過幾個剛當爹的，能先問媳婦安全再去管娃。
    “孩子，外婆很欣慰。看得出來，你這是真的將小雅放在心上了啊！”
    李憨聞言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臉，頗有些扭捏道：
    “哪有，老婆孩子我都關心的……”說完便強打精神，朝著自家女兒走去。
    他小心翼翼地湊近，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折騰了他媳婦幾小時的小家夥。
    隻見嬰兒睫毛像蝴蝶翅膀般輕顫著，粉嫩的嘴唇無意識地吮吸著——這是他的女兒，他與憐雅生命的延續。
    “要抱抱嗎？”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母親陳文蓮忍不住笑著問道。
    “我……我還不會。她這麽小，還是媽你先抱著吧！
    誰料李憨卻果斷搖搖頭，目光又飄向產房：
    “等下憐雅出來，我想先去照顧她……”
    他的聲音很輕，眼中閃爍著激動與期待：“作為生她養她的母親，我猜……她肯定想在我之前抱孩子。"
    外婆聞言再次微笑，眼角皺紋顯得更深了。
    她目光投向窗外，表情中卻有著一抹悵然？
    回想當初，
    自己生產時，丈夫聽說是個女兒後扭頭就走，哪曾想過受苦受難的自己？
    “咦？這小丫頭還真挺像我媳婦的……”
    第一眼看到自己女兒，李憨目光陡然亮了起來。
    雖然現在小家夥還沒經過清洗，小臉也沒長開，但隱約中卻有了周憐雅幾分容顏，想來等長大後，也是個清麗脫俗的小美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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