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金陵·玫瑰園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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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漸弱,但塞納河的水聲比往日更響。我和阮清並肩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傘沿滴落的水珠在我們之間劃出透明的界限。她的肩膀偶爾蹭到我的手臂,又很快分開,像兩片不敢相碰的雲。
"你冷嗎?"我問。她的嘴唇有些發白。
阮清搖搖頭,卻打了個噴嚏。我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她沒拒絕,隻是把臉往圍巾裏埋得更深。
酒店走廊的地毯吸走了腳步聲。她在房門前掏房卡時,硬幣從口袋裏滾出來,清脆地撞在牆腳。我們同時彎腰去撿,她的頭發掃過我的臉頰,帶著雨水和橙花洗發水的味道。
"是裏拉硬幣。"她捏著那枚土耳其硬幣,"去年在伊斯坦布爾買的...你說過要帶我去看聖索菲亞的落日。"
我記得。那時我們在視頻通話裏規劃畢業旅行,她興奮地把硬幣拋向鏡頭,說這是預付的向導費。而現在,硬幣躺在她的掌心,像一句未兌現的承諾。
房間裏的暖氣發出輕微的嗡鳴。阮清坐在窗邊,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發光的河流,霓虹燈的光暈在她側臉投下變幻的色塊。
"艾斯特..."她突然開口,"她拉了一整夜的《茨岡狂想曲》。"
我正擰毛巾的手頓住了。那是葉蓁最愛的曲子。
"琴弓都快鋸斷了。"阮清轉過臉,眼眶發紅,"她說這是母親教她的第一首曲子...就像你教我彈《月光》那樣。"
毛巾從我手中掉落。二十年前,葉蓁在琴房握著我的手指按琴鍵,她的發梢垂在黑白鍵上:"這段要像踩在薄冰上..."而現在,她的兩個女兒隔著時空奏響了同一段旋律。
阮清站起來,梳妝台的鏡子映出我們重疊的身影。"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麽嗎?"她扯下脖子上的銀鏈——墜子是半枚小提琴形狀的琥珀,"艾斯特有另外半枚。"
琥珀裏封著一片楓葉的葉脈。我想起葉蓁總愛在琴譜裏夾楓葉,說它們的紋路像樂譜。
"她一直戴著..."我伸手觸碰琥珀,阮清卻猛地後退,鏈子繃直成一條銀線。
"你們都有秘密。"她的聲音在發抖,"隻有我被蒙在鼓裏...甚至我的小提琴老師,我最好的朋友,全都在配合這場戲!"
窗外的雨又大了,雷聲像定音鼓的悶響。我該告訴她艾斯特是她同母異父的姐姐?還是坦白葉蓁當年離開時已懷著她?此刻所有真相都像那把琥珀小提琴——拚湊完整的同時就會割傷握緊它的人。
"阮清。"我單膝跪在她麵前,雨水從我的發梢滴在她膝頭,"你母親..."
手機突然震動,艾斯特發來一張照片:泛黃的琴譜扉頁上,葉蓁的字跡寫著"給我未出世的小清"。日期是阮清出生前三個月。
我抬頭時,阮清已經看到了屏幕。她的瞳孔劇烈收縮,像被閃光燈照到的小鹿。
"所以她知道..."阮清奪過手機,"知道會有我..."她的指甲在屏幕留下濕痕,"那為什麽還..."
敲門聲打斷了我們。艾斯特站在門外,懷裏抱著琴盒,肩頭全濕透了。"我帶了熱紅酒。"她舉起保溫壺,卻看著阮清,"還有...媽媽的信。"
三人圍坐在茶幾前時,雨滴正巧打在《茨岡狂想曲》的譜麵上。艾斯特從琴盒夾層取出信封,火漆印是楓葉形狀的。
"她寫了兩封。"艾斯特把較厚的那封推給阮清,"我這封...最後寫著"請把它交給聽完你演奏會哭泣的中國女孩"。"
阮清拆信的手抖得厲害。我看著她讀第一行時突然捂住嘴,淚水砸在信紙上暈開藍色的花。艾斯特悄悄握住她另一隻手,這次她沒有掙脫。
我退到窗邊,讓她們被台燈的光暈籠罩。葉蓁的信紙在光下幾乎透明,我恍惚看見當年那個總在譜子邊緣寫小詩的女孩。如今她的字跡跨越二十年,終於同時撫過兩個女兒的臉頰。
雨停了。塞納河上的遊船傳來隱約的歌聲,是《玫瑰人生》。艾斯特突然開始哼唱,阮清慢慢跟著和聲,她們的聲音像兩股終於交匯的溪流。
我輕輕帶上門。走廊盡頭,晨光已經漫過巴黎的屋頂。
晨光透過紗簾時,阮清正把信紙按原折痕疊好。艾斯特蜷在沙發角睡著了,金發鋪開像一扇融化的銅鏡,映著阮清反複摩挲火漆印的動作。
"要聽聽這個嗎?"我遞過咖啡,指了指床頭櫃上的老式錄音機——昨晚艾斯特帶來的。阮清按下播放鍵,磁帶嘶嘶空轉幾秒後,突然響起葉蓁的聲音:"1999年10月12日,小清今天踢了我三下..."
阮清的咖啡杯在托盤上磕出脆響。錄音裏的葉蓁正在哼《搖籃曲》,背景有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醫生說你有絕對音感..."磁帶裏傳來紙張翻動聲,"媽媽給你譜了首練習曲,等你長大..."
艾斯特不知何時醒了,把琴盒裏的羊皮紙鋪在膝頭。那是手抄的《楓葉練習曲》,譜麵空白處畫滿嬰兒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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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天錄一段。"艾斯特用琴弓輕點譜麵某處,"直到..."弓尖停在突然中斷的樂章中段,那裏有深褐色的暈染。
酒店送來的早餐漸漸涼透。阮清突然抓起琴譜衝進浴室,反鎖的門後傳來壓抑的抽泣。艾斯特把額頭抵在磨砂玻璃上,哼起錄音裏的旋律,音準分毫不差。
我拾起飄落的譜紙,發現背麵用鉛筆寫著:"給小清和艾斯特:當你們合奏這首曲子時,媽媽會變成你們之間的風。"
正午的陽光把浴室門框曬出鬆木香。阮清出來時眼睛腫著,卻把濕漉漉的譜子遞給艾斯特:"教我。"她嗓子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就像...你教小時候的我那樣。"
艾斯特的琴弓在弦上懸停良久,最終落在阮清肩上。"第一個音要像露珠滾下花瓣。"她引著阮清的手搭上琴頸,"你聽..."
當兩個小提琴聲部終於交織時,錄音機突然自動翻麵,播出一段我們都沒聽過的內容:"致打開這盤磁帶的人:請帶她們去因特拉肯的玫瑰園,我把未完成的樂章埋在了..."
磁帶在此刻絞帶,葉蓁最後的話語變成細長的嗚咽。阮清和艾斯特同時鬆開琴弓,空氣裏飄著鬆香與未盡的音符。
"訂機票吧。"阮清擦掉腮邊的鬆香粉末,"趁玫瑰還沒凋謝之前。"
艾斯特從琴箱暗格取出三張泛黃的車票——1999年瑞士鐵路票,終點站用紅筆圈著"interaken ost"。
窗外,塞納河泛起碎金般的光。我們誰都沒提下午飛往蘇黎世的航班,也沒說破那所謂"未完成的樂章"或許根本不存在。重要的是二十年前有人懷著愛意準備這場旅行,而現在我們終於湊齊了所有車票。
瑞士因特拉肯的清晨,薄霧像一層柔軟的紗,輕輕覆在雪山與湖泊之間。艾斯特走在最前麵,手裏攥著那張泛黃的鐵路票,金發被山風吹得微微揚起。阮清跟在她身後,腳步很輕,仿佛怕驚擾了這片寧靜。
玫瑰園坐落在小鎮邊緣,鐵藝拱門上纏繞著深紅色的藤本月季。園丁是個白發老人,聽到我們詢問葉蓁的名字時,渾濁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aa viooniste..."啊,那位小提琴手...)他喃喃道,領著我們走向花園深處。
在一株古老的玫瑰叢下,泥土微微隆起。老人遞給我們一把小鏟子,便默默退開了。艾斯特跪下來,指尖觸到泥土的瞬間,突然顫抖了一下。
"她來過這裏。"阮清輕聲說,蹲下身幫艾斯特一起挖。
泥土下是一個錫盒,邊緣已經生鏽。盒子裏靜靜躺著一本皮革封麵的筆記本,和三枚幹枯的玫瑰花瓣。艾斯特翻開第一頁,葉蓁的字跡躍入眼簾:
"給我最愛的兩個女兒——?
?當你們找到這裏時,媽媽已經變成風,變成雪,變成你們琴弦上的每一個音符。"?
阮清的眼淚砸在紙頁上。艾斯特繼續往後翻,筆記本裏全是未完成的樂譜片段,最後幾頁夾著一張照片:年輕的葉蓁站在這個玫瑰園裏,懷裏抱著剛出生的艾斯特,而她的腹部明顯隆起——那是尚未出生的阮清。
"她從來沒有放棄過我們任何一個。"艾斯特用袖子擦了擦琴弓,突然站起身,"來,把這段完成。"
她把筆記本遞給阮清,自己架起小提琴。園丁不知何時搬來了兩把舊椅子。當《楓葉練習曲》的旋律再次響起時,雪山上的雲霧忽然散開,一束陽光正好落在玫瑰叢上。
阮清拉錯了一個音,艾斯特卻笑了:"媽媽說過,這個樂章裏可以有三個錯音——"
"——因為完美本身就不完美。"阮清接上後半句,眼淚還在流,琴聲卻漸漸變得堅定。
我站在一旁,看著兩個身影在晨光中漸漸重合。二十年的時光,三代人的遺憾,此刻都融化在玫瑰的香氣裏。
遠處傳來火車鳴笛聲,是開往巴黎的早班車。艾斯特把筆記本合上,輕輕放進阮清手中:"該回家了。"
風掠過雪山之巔,帶著小提琴的餘韻,飄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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