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風夾雜著一股子暖意，將庭院裏的樹葉吹得沙沙作響。
    江籬從院外引著半夏進了書房內。
    周瑜正於書案前翻看著手中的兵法書簡。
    半夏進了屋內，恭敬上前拜伏：“少主。”
    周瑜抬眸看向半夏，眸中意味不明道：“你在霜兒身邊這麽些年，可曾察覺她有何不妥之處？”
    半夏聞言，略加思索後，搖搖頭答道：“回少主，娘子並未有何不妥。”
    周瑜垂眸，若有所思道：“她前日同我說了些奇怪的言語，一開始我隻當她是隨口一問，但如今細想來卻令我心中有惑不能解。”
    “娘子說了何話？”
    “她說了一句，若她並非如我眼前所見之樣貌，我可還能認得出。”
    “還有一句，她說倘若她並非此間世界之人……如今再細想來，她當時與我說話時的表情並非玩笑之意。”周瑜眯眼道。
    聽到這話，半夏的表情卻刹那間變得驚詫不已。
    她雖學識不豐，但她來自民間，民間諸如此類天外飛仙的傳言，她卻時有耳聞。
    自打來到橋霜的身邊，貼身照顧她之後，便總覺得她與眾不同。
    莫說她生得傾國傾城，便是這學識與見聞，都遠超世間的多數郎君了。
    甚至於有時候，從她的談吐舉止中，她都時常覺得這位橋家小娘子真乃世外之人。
    周瑜見她從麵有詫色到疑慮眾生，便知她心中亦有所惑。
    思忖片刻後，半夏這才拱手答道：“回少主，這幾年屬下與娘子府中的侍婢相熟之後，她們曾與屬下說過，娘子幼時曾不慎落入水中，險些喪命，後來卻突然醒了過來，之後便記憶全失，性情大變，不再同從前一般貪玩了，甚至無師自通了箏藝。”
    “府中侍婢私下裏還傳言，定是橋夫人的誠心感動了上蒼，才派了位仙子來到了橋娘子的身上。”
    半夏自個兒越想越是吃驚，瞪大雙眼，捂唇驚叫道：“如您這般說，莫不是橋娘子真是那九霄天外的仙子！”
    聽完了半夏的一番話，周瑜的眉頭鎖得更深了。
    他從不信鬼神之說，但對於橋霜那一番話，他卻更加琢磨不透了。
    沉默片刻後，周瑜麵色如常道：“這世間並未有鬼神之說，興許隻是我多想了，此事勿要與他人說，也莫讓霜兒知曉我找了你來問。”
    周瑜眸中晦澀不明，匆匆說完，便揮手示意江籬帶半夏離開了。
    屋內燭火明滅，一片寂靜。
    周瑜將半夏方才說的話又在心頭捋了一遍，再回想著橋霜說過的那些話。
    昔日種種，似涓涓流水湧入他的心頭。
    他邁步出了屋外，抬眸望向深月。
    心中似已有了答案，卻又忽覺自己的所思所想有些許好笑。
    須臾後，自嘲地搖了搖頭，返身回屋。
    ……
    吳郡的雨季方過，滿城的桃花早已被一場又一場的春雨打落，枝頭隻剩青翠欲滴的片片綠葉。
    在周府住了數月，離去之際，橋霜竟也有些不舍了。
    雖不是在自己家中，但這裏是周瑜的家。
    他處處為她安排妥帖，加之李氏待她也體貼，總是三天兩頭派人來為自己添衣加食，讓自己在這裏住得很是舒坦。
    他們此行走的是水路，周瑜將這些日子采買來的糧草船器集結於一處，隨他一同走水運前往丹楊。
    如今亂世當道，盜匪橫行，帶著這麽一大批糧草，若是走陸運，隻怕一路將會不甚太平，水運倒可掩人耳目一些。
    李氏早已命人為他們備好了充足的吃食與穿著用品，這些倒無需橋霜操心。
    臨行前，周府眾人皆出來送行，就連被關在院子裏數月的林姨娘也被放出來了。
    據說是昨兒聽見周瑜橋霜今日要離開了，便吵著鬧著一定要出來送送他們，說是要感謝橋霜治好了她兒子的病。
    雖這些日子她並未再興風作浪，眼下看著也安分溫良了不少。
    但橋霜對此人卻始終無甚好感，一想到她曾害過李氏與周瑜，她便對這位林姨娘心生厭惡。
    林氏剛想走近橋霜，便被一旁的周瑜上前一步擋在跟前，他眸光冷冽地盯著她。
    林氏一驚，隻得後退一步，滿眼期期艾艾地看著他們。
    “二郎，前次是我做錯了，我不該對橋小娘子心生懷疑。她不計前嫌，治好了我家大郎的病，我心中無甚感激，隻想報答於她。”
    “眼下你們要出遠門了，我也備了些吃食用品給你們路上帶著，望能彌補我曾犯下的錯。”
    說罷，林氏便命一旁的侍婢搬了些東西出來，準備送上馬車。
    橋霜被周瑜護在了身後，也未去細看她的表情，隻心中暗自揣度著她的用意。
    聽罷林氏的一番話，周瑜仍定定地站著，並未從橋霜身前離開。
    他目光淩厲地掃了林氏一眼，語氣森然道：“不必了，還望姨娘今後好自為之。”
    麵前的周瑜一改往日儒雅，眸光犀利如劍般刺向林氏，仿佛要將她心底的秘密穿透，冰冷刺骨，令她一時竟戰栗得有些踉蹌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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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在警告自己！
    自打上回被周瑜喊了府兵將她抓起來，關進院子後，每每想起他那般充滿殺意的眼神，她對周瑜便莫名產生了一股恐懼感。
    這股恐懼感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連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是為何，隻是覺得如今在她麵前的周瑜，相較從前是大不相同了。
    直覺告訴她，若非因著自己兒子的緣故，恐怕她早已被攆出去了。
    她不敢再直視他，被一旁的侍婢攙住，倉惶往後退去。
    周肅見狀，連忙領著其夫人吳氏上前與周瑜搭話，意圖緩解氣氛。
    吳氏則繞到周瑜身後，笑著牽住了橋霜的手。
    她舉止柔婉，倒不似林姨娘那般潑辣惹人嫌。
    “橋小娘子，我知你是個聰慧之人，但我還是忍不住想叮囑你幾句，你與二郎出門在外要好生照顧自己。”
    “二郎終究是個郎君，比不得女娘心細，有些事情也是顧不上。”
    吳氏撫著橋霜的手背，繼續輕言細語道，“夫君囑咐我為你們多備了些日常用物，我已讓人搬去了畫舫。”
    橋霜頷首道謝：“多謝夫人。”
    周肅拍著胸脯，堅定道：“公瑾，你且放心前去，我眼下身子已大好，定會守住周府，讓你無後顧之憂。”
    周瑜道：“兄長，有汝為岸，吾方能無懼前行。父親母親便有勞你照拂了。你身子方康複，還需珍重，莫要太過操勞。”
    一旁的周異與李氏也上前來，與他們一番千叮嚀萬囑咐後，這才讓他們啟程，乘上馬車前往吳郡城郊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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