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雲層灑向大地的時候，吉首汽車站宛如一個被奶白色山霧包裹起來的神秘世界。霧氣彌漫，將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而模糊。
    汪麗站在車廂內，戴著一隻能夠遮住半張臉的深灰色勞動布口罩。她默默地注視著張聰正費力地把兩大網兜裝滿了蘋果罐頭的袋子往客車的行李架上使勁兒塞去。
    隨著一個個玻璃瓶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那聲音仿佛在寂靜的空氣中奏響了一曲獨特的樂章，但對於此刻的汪麗來說，這些響聲卻像是化驗室裏的玻璃試管相互撞擊所產生的尖銳噪音一般。每一次的聲響都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敲擊在她的心坎上，使得她原本就已經十分脆弱的胃部，再次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抽搐感。
    “就跟別人說我們是回中湖老家探親。”張聰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將車票折成一小塊，然後輕輕地塞進汪麗那微微顫抖的手心之中。
    那張車票因為他手上的汗水而顯得有些潮濕，那種潮濕的觸感就好像一塊怎麽也融化不了的寒冰，讓汪麗的心裏泛起一絲涼意。
    就在這時，客車緩緩啟動，開始沿著蜿蜒曲折的盤山公路緩慢前行。
    一路上，車身不停地顛簸搖晃著，而張聰則一直緊緊地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過道一側可能投來的好奇目光。
    然而，盡管如此，坐在後排的那位大娘還是憑借著豐富的經驗發現了一些端倪。隻見她探過頭來，滿臉疑惑地問道：“小兩口這是回娘家嗎？看著新娘子這肚子，月份應該還不大吧？”
    聽到這句話，汪麗隻覺得心頭一緊，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瞬間湧上喉嚨。她急忙伸手抓住車窗旁邊掛著的那個嘔吐袋，緊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幹嘔。酸澀的胃液混合著苦澀的膽汁在口腔中猛然爆開，那股濃烈刺鼻的味道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與此同時，張聰在手忙腳亂地翻找著口袋中的陳皮糖，想要緩解汪麗的不適感。他焦急的模樣和慌亂的動作，竟然與汪麗記憶深處父親在產房外，緊張地搓著手等待新生命降臨的畫麵，詭異地重疊在了一起。
    那一刻，汪麗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盡全身力氣克製住內心洶湧澎湃的情緒。她清楚地感覺到，嘴唇被咬破後流出的鮮血順著嘴角慢慢流淌下來，那淡淡的血腥味兒充斥在口腔當中。
    可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肯鬆開牙關，因為她不想讓這個時刻成為他們迎接第一個孩子到來時的痛苦記憶。
    教字埡區人民醫院的走廊仿佛一條沒有盡頭的磁帶，蜿蜒曲折地伸向遠方。走廊兩側的牆壁刷著半截綠漆，顯得有些斑駁陳舊。“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這句標語醒目地印在牆上，但由於歲月的侵蝕和碘酒的反複浸染，已經生出了一道道鏽痕，如同古老地圖上的神秘標記。
    三三身穿白色大褂，腳步匆匆，像是一陣風般掠過走廊。然而，仔細一看，便能發現她的白大褂下麵竟然還藏著兩套病號服。隨著她的快速奔跑，胸前的工作胸牌不停地上下拍打，撞擊著衣服上的紐扣，發出清脆的聲響。
    “婦科今天有檢查組！”三三在樓梯拐角處猛地停下腳步，伸手緊緊拽住另外兩個人。她那雙隱藏在醫用口罩後的眼睛，此刻閃爍著明亮而焦急的光芒，宛如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令人無法忽視。
    “先去鍋爐房後麵的雜物間躲一躲！”三三口吐白沫地說道，語氣急促而緊張。說完，她便領著兩人朝著雜物間的方向奔去。
    雜物間內十分逼仄狹小，四周堆滿了各種破損的搪瓷便盆，散發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汪麗穿著一件昂貴的羊絨外套，卻似乎完全不在意它會被牆灰弄髒，隻是一臉惶恐地跟在三三身後。
    就在這時，三三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支偷來的普魯卡因注射器。然而，正當她準備將針頭紮進自己手臂的時候，一旁的張聰突然伸出手，用力按住了她的手腕。
    “要不還是……別這樣吧。”張聰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他看著三三手中的注射器，眼神中充滿了擔憂和恐懼。
    "現在全院都在查介紹信。"三三的聲音像手術剪般冰冷，"你以為我想冒險？上個月婦產科王醫生剛被停職檢查。"她忽然扯開汪麗的衣領，在鎖骨下方用力按出紅痕，"待會就說你是我的遠房表姐，妊娠劇吐住院。"
    消毒燈在頂棚投下青紫色的光，汪麗盯著手術台上方的《接生員守則》，第四條"嚴禁非法終止妊娠"的油墨字跡正在暈染。三三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涼得她發抖，器械推車滑輪的吱呀聲像鈍刀劃過神經。
    “放鬆點，就當被螞蟻咬了一口……”三三那輕柔的聲音仿佛還在空中回蕩，但卻突然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一般，戛然而止。
    刹那間，原本安靜得如同沉睡巨獸的走廊裏，驟然響起一陣紛遝雜亂的腳步聲，猶如密集的鼓點，震耳欲聾。與此同時，一個洪亮而威嚴的聲音如驚雷般炸響：“今天有沒有異常病例？”這聲音仿佛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直直地朝著病房這邊衝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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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聰的瞳孔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急劇放大，恐懼和緊張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他眼睜睜地看著三三以閃電般的速度猛力扯過一旁的白色布單，迅速將其覆蓋在汪麗的下半身之上。
    緊接著，三三毫不猶豫地一把抓起放在床邊的病曆本，像一支離弦之箭一樣朝外飛奔而去，並高聲喊道：“主任！3 床產婦宮縮異常！”
    就在房門即將關閉的那一刹那，張聰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一般猛地向前一撲，緊緊貼在了汪麗的耳畔，壓低聲音急促地說道：“要是有人進來，就說你是因為痛經厲害才來打止痛針的，千萬記住啊！”
    說完這句話後，他的身影便隨著那扇緩緩合攏的門消失不見了。
    一時間，整個房間都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隻有空氣中彌漫著的濃烈的 84 消毒液的味道，刺激著人的鼻腔，提醒著人們時間仍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汪麗瞪大雙眼，死死地盯著窗外那棵高大的梧桐樹。她默默地數著梧桐樹葉隨風拍打的聲響，一下、兩下、三下……直到第七下的時候，終於再次聽到了三三那熟悉且帶著些許笑意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哎呀呀，真是虛驚一場啊！那個產婦的家屬非得要見院長不可呢……”
    當最後一塊帶血的紗布扔進焚燒爐時，朝陽正刺破山間的薄霧。三三摘下口罩，露出眼下濃重的青黑："三個月內不能同房。"她突然抓住汪麗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裏，"你們要是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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