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連著幾日去壽康宮外麵跪著，想要侍疾，可都被攔在門外。
    夜夜歸來，小妹心中擔心，麵上也不免帶出疲倦之色。
    皇上瞧著心疼，將她摟入懷中“婉兒，太後不想見人，你又何必勉強？”
    小妹紅著眼“太後娘娘定然是怪我，她對我那樣好，拿我當親孫女，可我卻執意入宮伴駕。陛下，我是不是太不孝順了？”
    皇上替她拭淚“瞎說，這是朕的意思，太後要怪罪，也該怪罪朕，這怎會是你的錯？不許胡思亂想。”
    小妹當然不可能不亂想，幾乎夜夜難以歇下。
    皇上派了幾位太醫去壽康宮，出來之後人人都搖頭，表示太後就隻這幾日了。
    小妹愈發擔憂“太後都這般情形了，如何還不肯見我？難道她連最後一麵，都不肯叫我見著嗎？”
    說罷，她止不住嚎啕大哭。
    皇上想起太後閉宮之前的話，說是不再見人，隻等薨逝會讓人請他。他當時不在意，現在卻也不免有些難過。
    便說“你若真的想要見太後，朕讓人打開壽康宮的門。”
    “不，不要！”小妹忙道，“我已經惹惱了太後，不想再叫她難受了。她想要獨自待著，便隨她去吧。”
    臘月二十八，壽康宮裏來人了，皇上與小妹的心都提起來，不知道這人是來宣告太後的死訊，還是太後願意見小妹了。
    結果，太後要見的人是皇上。
    皇上安撫好小妹，急急來到壽康宮，見太後形容枯槁，不用問太醫，就知道她已經不行了。
    他上前低聲喚“母後。”
    太後睜眼看他，臉上卻是怒容“哀家對你不好嗎？哀家對她不好嗎？你們兩個……有沒有將哀家放在眼裏？”
    皇上跪在榻前“是兒子的過錯，母後要責怪，便怪兒子，是兒子……心有不軌，與婉兒無關，她天真受了兒子的蠱惑。”
    “你莫要替她開脫！她明知你的身份，分明是故意的！”太後怒意不消。
    皇上趕緊說“母後誤會婉兒了，婉兒單純天真，從不是為了我的身份而來。母後，她是您親封的縣主，哪裏會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太後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太累了，沒有開口。
    皇上又道“母後，兒子知道您掛念司家，您放心，隻要兒子在，一定會保護司家，也會保護好婉兒的。”
    太後的手搭下來，伸手撫了撫皇上放在床邊的手。
    一如他小時候生病躺在床上，太後也是這般撫摸他的手。
    皇上起身坐在床邊，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這樣一雙瘦骨嶙峋的手，可她年輕時是怎樣的風華絕代，手腕上的金鐲子銀鐲子……
    皇上蹙眉，低聲說“母後年輕時手中似乎沒有這麽多鐲子。”
    太後看了眼“年輕時不得你父皇寵愛，便隻有這金銀玉器討人喜歡，日日換著帶十分歡喜，怎會沒有？”
    皇上說“兒子記得沒有。兒子發了天花，母後夜夜守著兒子，喂兒子湯藥，兒子都記得。”
    太後笑起來“你啊你，從來都疑心病重。可又不那麽細心，你病成那樣，我哪裏有心思打扮？那些金銀玉器掛在手上，動起來叮叮咚咚，擾了你的清淨，又如何養病？”
    皇上伸手去摸她的首飾，又一樣一樣摘下來。
    太後由著他去，良久才歎息“你說，疑心了一輩子，怎的非要到哀家要死了，才肯圓哀家的夢？”
    皇上低垂著眼睛“是兒子的錯。”
    “不是你的錯，或許……如果是親生母子，便不會如此了……”
    “不，不是這樣的。”
    皇上想要辯解，隻是感覺手中握著的手不對勁，他抬起頭，卻見太後已經閉上了眼。
    他不敢相信，連聲喊著“母後？母後！”
    “母後！”
    皇上慌忙跪下，抱著她的身體痛哭“母後，在兒子心中，您就是兒子的母後，您是兒子的親娘啊！”
    但是太後再也聽不到了。
    太後薨逝，就在除夕的前兩個晚上。
    皇上在風雪裏，走回紫宸殿，一路上他想了很多。
    想起自己小時候，被親娘毆打責罰，那樣痛苦的日子。想起後來被母後接到她的宮裏，她那樣細心仔細，才像是真的母親。
    後來是什麽原因，他們有了那麽多的隔閡？
    是他長大了，接觸朝政，政事上與母後有了紛爭，母後強行壓迫讓他必須聽話，而他表麵聽話，實則與母後對抗。
    事發之後，母後一邊嚴厲的罵他，一邊替他善後。
    再後來父皇沒了，他成了皇帝，可母後不肯放權，他為此與母後抗爭到底，不惜將自己的親生母親抬為太妃。
    他隻是氣母後，若不然就不是太妃，而是皇太後了。
    那以後，母後果真放權，但他們的關係，再也回不到從前。
    真正的決裂，是從邵家開始的。
    皇上深吸一口氣，母後不懂，帝王臥榻哪裏敢有他人酣睡？邵家功高震主，他若不動手，隻怕皇位將要易主。
    他不敢賭。
    點點滴滴想完，皇上有些愣怔，他當初為什麽不敢賭呢？
    他怕大權旁落，是可以留邵家的性命。可也是因為害怕，他寧願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殺掉邵家與其黨羽的所有人，也殺掉了他與母後相連的心。
    皇上回了紫宸殿，一病不起。
    也好在上個月，皇上恢複了太子管轄各部的權利，並且得知太子對朝政兢兢業業，又謙遜禮賢下士，他還放了不少的權給太子。
    所以現在，他病倒了，也能有太子監國。
    小妹伺候皇上之餘，也十分擔心。她沒想到皇上這般脆弱，太後薨逝就讓他病倒了，而她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籌謀。
    太醫說，皇上是心病，隻需要好生靜養。
    小妹便噘著嘴，責怪皇上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
    皇上清醒的時候，攬著小妹說“我答應過你，不會反悔的。婉兒，我是在想，正好給太子一個曆練的機會，如若他能當大任，不如早點傳位給他，我隻想與我的婉兒安穩度過後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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