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朱顏辭鏡花辭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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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乙卯日,宜入殮,忌開光。
    張正道站在庭院天井裏。
    庭院裏天井堆滿了柴火。
    柴火點燃了,燃起熊熊大火,映照得時知府和張正道兩人的臉都紅彤彤的。夫人已經抬到了庭院裏了。
    “真人,大火燃起來了。”
    時知府對著張正道說道。
    “什麽時候將死囚提過來?”
    時知府一時還是沒有禁住誘惑,心魔占了上風。死囚的命和夫人的命比較起來,他更在乎的是夫人的命。
    至於前途命運,到時候嘴巴嚴實一點,事情做的周密一點,總歸是發現不了的。至於對張正道殺人滅口,他不是沒想過,但是覺得做不到,還是不敢做了。
    畢竟殺人的也有道長,還是他親自動手,估計也不會對外說出去,因為他們倆現在一旦做了,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
    張正道默默的看著火堆。
    自早上時知府答應的時候,他就能看到他身上的一片衰敗之氣了。
    在古代出一個好官不容易。
    “再等等吧!”
    張正道說著,自顧自的走到庭院的一處石桌的石凳邊坐下來,默默不語,手指頭不停的捏著,好像是在掐算什麽東西。
    時知府也不敢問。
    現在他心裏很緊張,甚至有一些懊悔。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決定要做了,決不能半途而廢的。
    救活夫人,以後即便是良心上的譴責,官場上的傾軋,也就由自己一個人去承擔好了。也算是還了夫人從前的情誼。
    於是他也默默的走到張正道的身邊,恭恭敬敬的站立,一點也不敢催促。
    等了半晌,張正道說道:“帶人過來吧!”
    時知府遲疑了一下,但是咬著牙同意,匆匆的出了庭院。
    不多時,有衙役帶著一個年輕的女犯人過來了。
    衙役已經是事先說好了的。
    沒有明說,但是會幫忙處理後麵的事情。
    女囚犯被推到了庭院裏,衙役就走了,還貼心的將門關得嚴嚴實實。
    楚楚可憐,但是卻眼神倔強,死死的盯著張正道和時知府。似乎也知曉了自己今天的命運,她滿臉的決絕與不屑。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張正道走過去,伸出手指,挑起跪坐在地上的女囚的下巴。
    真真是清麗可人啊!
    女囚不屑的冷笑:“還用我說?帶我來還能不知道我的名字?”
    張正道:“我要親口聽你說。”
    女囚死死的盯著張正道:“朱鏡顏。”
    張正道點頭笑:“好名字,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女囚聽了,忽然一愣,整個人都癡癡呆呆起來,像是失了魂兒一般,兩行清淚留下來,在有些灰塵的臉上滑下來兩道白淨的淚痕。
    剛才她被提過來的時候,為了防止自己被人侮辱,特意在臉上抹了一些灰塵。但是即便是抹了灰塵,也遮掩不住她的容顏。
    “說說你為什麽會成為死囚?”
    張正道蹲下來,看著她問道。
    時知府想要說,但是被張正道看了一眼之後,就訥訥不出聲了。自從他做出了這個用死囚換自己夫人的決定之後,他總覺得自己內心的陰暗,讓他做什麽都沒有底氣了。
    或許是剛才張正道的那兩句詩觸動了她最後的情思,慢慢的她將自己的身姿撐起來,兩眼放空,思緒飄飛……
    三年前的那個冬天。
    那天的雪下的很大,那個書生沒有傘,狼狽的在紅樓閣的簷下躲雪。
    因為下雪,紅樓閣的生意並不好,即便是花魁朱鏡顏也沒有事情幹。正好在閣樓上往下看的時候,看到那個書生急匆匆的跑到簷下的樣子。
    “噗嗤!”
    朱鏡顏忍不住掩嘴輕笑。
    書生是個俊俏的書生,花魁也是個正經的花魁。
    於是花魁邀請書生到了閣樓飲酒。
    飲酒的時候,書生說自己是趕考的舉人,從西州過來,正好在漢州會友之後,準備啟程去京城。
    書生姓陳,叫陳甲。
    陳世美的陳,李甲的甲。
    張正道從朱鏡顏的嘴裏聽到這個名字,就知道完了。傳奇小說裏麵最經典的兩個負心人的姓和名都沾惹上了。
    果然,陳甲逗留紅樓閣,和朱鏡顏歡好。
    朱鏡顏守身如玉,本來是為了達官貴人梳攏她做準備的。沒想到竟然便宜了陳甲了。不過陳甲也出了一些銀子。
    其餘的銀子都是朱鏡顏貼給他,才完成了這次梳攏的。
    陳甲在紅樓閣逗留了近一個月,兩人如膠似漆,私定了終身。
    等科考時日迫近,陳甲要去京城趕考,豐厚的盤纏還是朱鏡顏給他的。約定好了,中了進士,定然過來將朱鏡顏風風光光的從紅樓閣帶走。
    為了豐厚的盤纏,陳甲竟然寫了一紙婚約。
    有了這張婚約,朱鏡顏深信不疑。
    聽到這裏,張正道歎氣:“戀愛腦果然很可怕,這麽幼稚的承諾也敢相信。”
    一旁的時知府卻說道:“患難與共,共同扶持,身份地位又能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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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知府因為自身的經曆,對朱鏡顏泛起了同情之心。
    心有戚戚焉!
    “長亭十裏送君去,春秋幾度人不回。”
    朱鏡顏說到這裏,先前那憧憬回憶的淡笑神色,就變得落寞起來了。
    “陳甲一去三年,第一次沒有考中,但是憑借我送與他的豐厚的盤纏,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硬是住了下來,還花錢捐了一個貢士,如此第二次春闈才考中了,殿試中了個二甲進士,娶了官宦之女,即便是我隻想做他的一個妾室,卻又不能。更別說見一麵了。”
    說到這裏,朱鏡顏咬牙切齒:“可恨,他為了不讓我帶著婚書去攪亂,竟然厚顏無恥的討要婚約……哈哈,負心人可恨……”
    “負心人可恨啊!”
    旁邊的時知府也歎了一口氣,眼光落在了旁邊躺在榻上的夫人。忍不住走過去,伸出手握住夫人的手上。
    怔怔的有些出神。
    “誰知道他拿了婚約,還想要我的命,哈哈……真實最是負心讀書人啊。我騙他說最後一夕歡好,給他酒裏下了砒霜,眼看著他死了……我當時很開心,也很心痛。我感覺都無法呼吸的痛……”
    朱鏡顏說著說著,淚如雨下。
    “可是我後悔了,畢竟他是我愛過的人!”
    朱鏡顏忽然伸出手,手掌在空中似乎在撫摸著什麽,滿臉的柔情與憐惜。
    那個紅燭高照的晚上,那個鴛鴦錦被鋪滿床的晚上,那個喝著合巹酒交杯相飲得晚上,朱鏡顏就是這麽柔情和憐惜的眼光看著自己的男人。
    那一刻他不是官兒,隻是那個當初踏雪而來的書生。
    一杯酒下肚,正要親吻美人的陳甲,滿心的誌得意滿。
    隻要將這個小美人哄好了,她積攢下來的金銀不都是他的了?豐厚的家資定然能夠助他在官場更進一步。
    “官人,你……確定要納我做妾?”
    朱鏡顏看著陳甲,眼睛深沉,這是最後一次問他。
    陳甲不假思索:“當然,你是我遇見的最好的女子,隻可恨權貴糾葛威脅,不然定然要娶你為正妻。我隻恨自己沒有能力。若是有你相助,飛黃騰達,到時候,扶你為正,易如反掌。你不信我嗎?”
    朱鏡顏淒然的笑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陳甲疑惑朱鏡顏的神情,正要說話的時候,忽然肚子一痛,猶如刀絞。
    “陳郎,我們不若做一對來生鴛鴦可好?”朱鏡顏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臉,輕柔決絕的說道,“我不求妻妾的名分,隻求生死相守……”
    陳甲已經嘴角出血了。
    “賤人……”
    陳甲已經明白過來了,自己被下毒了,大好的前程,如花美眷,妻妾成群……這一切都忽然之間成為了泡影。
    “我好恨……”
    好恨嗎?
    是啊,朱鏡顏也好恨。
    所有的幻想都破滅的時候,她頹然的垂下了自己的手臂。然後看著張正道,淒然的笑道:“道長……我是不是死有餘辜?”
    張正道搖頭:“如果你覺得自己死有餘辜,那你就是。如果你覺得不是,那就不是。律法可以從你殺人這件事情上審判你,但是不能從情感上審判你。”
    站起身說了一句:“人生若隻如初見啊!”
    人生若隻如初見?
    朱鏡顏忽然之間就愣住了。
    一旁握住自己妻子手的時知府也愣住了。
    人生若隻如初見……
    多麽美的句子,可不真是因為這一句,讓兩個人都墮入了自己的心魔了?回憶美好的東西,卻能孕育出心魔來。而心魔又反過來毀滅那美好的東西。
    這世間,癡男怨女,紅塵俗氣,多少凡人是灑脫不了的。
    張正道正色的看著朱鏡顏。
    “知府大人想要用你的身體和他妻子的頭連在一起,我有甚深法力可以做到。他和妻子相識於微末,但是與你不同,時知府敬愛夫人,不忍夫人逝去,所以想了這麽個法子,你借與不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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