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年10月20日 中央政法幹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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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1962年10月20日
北京木樨地 中央政法幹校
從廣州到北京的列車足足開了一天兩夜。清晨,當北京站的鍾樓奏響《東方紅》的樂曲聲後,渾厚地敲響了六次,田之雄獨自從車站下了火車,拎著行李從站前廣場走到長安街上,按照路人的指點,坐上4路公共汽車去木樨地。正是早高峰,上班的人們把公共汽車擠得滿滿的,深秋了,寒流來臨讓不少人早早穿上了棉襖,竟把田之雄擠出一身汗。
下了車,他東問西找終於找到位於木樨地小河邊的中央政法幹部學校,門口的哨兵攔住了他,嚴肅地向他指指大門旁的傳達室。
在傳達室田之雄掏出工作證做了登記,然後按著淩祥雲寫的電話號碼給王仲宇校長打了個電話,很快便有個穿警服的年輕人到門口來接他。
中央政法幹部學校,原來叫中央人民公安學院,學校大門像50年代所有的機關大門一樣樸實無華,如果不是門口的大牌子和執勤的哨兵,人們不會想到這是全國公安機關的最高學府和培訓機構。
正對著大門口的紅磚四層樓房,是學校的主辦公樓,幾乎就是公安部辦公樓的縮小版。辦公樓往南是學校禮堂,禮堂後是操場,西麵是幾排蘇式紅磚平房宿舍,從裏麵正紛亂地跑出許多青年民警,有的邊跑還邊係著警服的紐扣。他們很快地列隊,整齊地開始晨跑。他們都是全國各地公安機關抽調來學習的後備幹部,田之雄羨慕地看著這些幾乎與他同齡的朝氣蓬勃身影從他身邊齊步跑過,大聲喊著口號。他從加入公安隊伍以來,隻短暫地參加過幾次針對性的學習班,從來沒有接受過係統化教育,更沒有來這裏進修過,盡管這並沒有妨礙他成為一個優秀的偵察員。
王校長是個表情嚴肅,儀容整潔的公安幹部,盡管在辦公室,風紀扣也一絲不苟地扣著。他緊盯著坐在他對麵的田之雄,說話一字一頓:“你就是田之雄?情況淩局長都跟我說了,一個半月時間,真是開玩笑!”
田之雄一聲不吭,直視著王校長的眼睛。
王校長推了推辦公桌上的一摞書:“我這兒最短的培訓都是三個月。你最高學曆是什麽?”
田之雄簡短回答:“解放後上過速成中學,首長。”
王校長撇了撇嘴:“速成中學?”
沒等田之雄再說話,王校長又接著說:“想必你有其他過人之處,我相信淩局長看人不會看走眼。但我教不了你!”
說罷,他沒理會田之雄疑惑的目光,撥了個電話分機號。
一會兒,剛才接他進大門的青年民警走進來。王校長對他說:“小李,過二十分鍾來這裏領他去宿舍,你幫他把該領的都領了,辦張食堂飯卡,再帶他熟悉一下校園和周邊環境。記住,找個單獨住處,不要和其他學員混在一起。”又扭頭對田之雄說:“走,我帶你去見能教你的人。”
王校長帶著田之雄上到三樓,在最盡頭的一個房間,先輕輕敲了兩下門,聽見應答才推門進去。
一進門,田之雄就被濃烈的雪茄香氣所包裹。辦公室不大,一個幹瘦的老頭坐在辦公桌後的沙發轉椅上正吞雲吐霧,麵前有一疊打開的稿紙,好像在寫什麽,辦公桌上有一摞書和講義。
王校長語氣尊敬地對老頭說:“於老師,人我給你帶來了。”邊說邊把田之雄推到辦公桌前:“小田,這是於老師,接下來的一個半月,他是你的老師。”
那老頭見王校長進來,不但沒站起來,反而大剌剌地往轉椅上一靠,敞著沒扣扣子的黑色棉襖,把鉛筆粗細的雪茄煙蒂按熄在麵前的煙缸,上下打量了一下:“你就是田之雄?”
田之雄立正回答:“是,首長!”
那老頭立即說:“我不是首長,我姓於,叫我於老師就行。”
“是,於老師。”
王校長在一旁無聲地笑了笑:“於老師,人我交給你了,宿舍我也讓校辦安排好了,接下來……”於老師不耐煩地揮揮手:“知道,一個半月!你去忙你的吧。”仿佛嫌王校長囉嗦,要轟他走。
田之雄心裏嘀咕,這老頭是何等人物啊!王校長好歹也是正廳級幹部,跟淩局長平級呢。
王校長無奈轉身要走,臨走又叮囑田之雄一會兒去趟校辦。
等王校長掩上門,那老頭又摸出一支細雪茄點上,不大的眼睛緊緊盯著他:“田之雄,你是廣東人?”
田之雄:“是,廣東寶安人。”
那老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我以後叫你阿雄。”
田之雄:“從小我父母就叫我阿雄,我的同事、朋友也這麽叫。”
那老頭:“我姓於,叫於鼎,你要是尊敬點可以叫我於老師,要是親熱點可以叫我老於頭或者於老頭。”
田之雄看著他的老師,心裏想:這老頭還挺有趣的,不難相處。可接下來,老於的一句話讓他大吃一驚。
於鼎一直盯著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想,這個老頭還挺好相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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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之雄張口結舌。
於鼎板著臉突然說道:“田之雄,看著我的眼睛,不許東張西望,按順時針順序把你進門看到的每一樣東西給我描述一遍,越詳細越好!”
田之雄愣了一下,努力回憶著,吞吞吐吐地開始描述:“一進門,左手邊是一個三人……哦,不,是雙人沙發,沙發套著米黃色的沙發套,沙發前有個咖啡色……嗯,淺咖啡色的茶幾;挨著沙發不遠有個書櫃……是雙開門書櫃,書櫃過來是窗戶,窗棱是木製綠色的;靠窗子是您的辦公桌椅,辦公桌上有一疊書……和材料,還有文具;辦公椅是個皮質的棕色沙發轉椅;嗯,嗯,對了,辦公桌再過去有個臉盆架,架上有個臉盆,搪瓷的……沒了。”
於鼎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看得田之雄直發毛。
“你當偵察員多久了?”
“十三年了,縣公安局六年,省公安廳七年,老師。”
於鼎提高嗓門:“十三年,你都學了些啥?你們領導怎麽教你的!讓你越詳細越好,你看看你的觀察能力。茶幾上有盆綠植你沒看見?我書櫃有幾層?放了多少書?還文具!什麽文具?是筆筒還是筆架?筆筒裏有幾隻鉛筆啊?是普通鉛筆還是紅藍鉛筆啊?幾隻削過幾隻沒削過啊?臉盆架上有沒有毛巾啊?如果有,那是什麽花色的?是嶄新的還是九成新的還是七成新的啊?”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田之雄羞慚地低下頭。
於鼎站起來踱著步悠然說道:“一個優秀的偵察員,應該養成習慣,到一個陌生的場合,腦子裏就像有台照相機一樣,瞬間完成記憶,你一定要養成這種習慣,這種習慣備不住會救你的命。剛才隻是個簡單的入門考試,你還差得遠呢,把你以前的狗屁經驗都忘了吧,跟著我從頭開始。嗯,好在你小子還有點基本素質。”
他一轉身:“這樣吧,你把這些書和資料先拿回去,認真看完,一周後我們考試。考試合格後,在剩下的時間內教你別的,那些本事沒有教材。這一周內你必須熟讀這些材料,也可以去旁聽學校的任何課程。”隨手把那摞書和講義推給田之雄。
田之雄翻看了一下封麵:《中國國民黨史》、《軍統的前世今生》、《戴笠其人其事》、《香港的曆史與未來》、《澳門概況》、《東南亞概況》、《印度支那簡史》、《審訊筆錄》…
他為難地看著於老頭,擺弄著手裏那一摞書籍和資料:“老師,這麽多內容就一周時間?還要考試?我一學期也讀不完啊!”
於鼎盯著田之雄,眼裏射出一束光芒:“如果這些內容將決定你的生死,你就不僅是去讀,而是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去吸收它們!”
田之雄聽到這句話,猛地一激靈,打了個寒戰。
出門時,於鼎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雄,真正的學習還沒開始呢,等你考完試,我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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