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1963年5月2日
    香港
    李福基的嗅覺沒有錯。
    十多年前當他還是個高級警員時，就被保密局香港站發展了，後來他進入了香港警務處政治部這個港警中最神秘的部門，慢慢晉升為高級警司，成為華警中的精英。因此，愈加為台灣“國防部情報局”所器重，特別指定香港站站長為他的唯一聯係人。政治部表麵隸屬於香港警務處，實際上隻聽命於英國政府和英國的間諜機構軍情五處，因此能進入政治部的華人警察，必定是最忠於大英帝國及女王陛下的。
    幾天前，他一上班，便被他的上司英籍總督察叫過去，通知他開始休假，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今年是情報鬥爭在香港空前活躍的一年，接連發生了多起從香港派過去的台灣行動特務被大陸查獲的事情，春節沒過，又發生了轟動兩岸三地的廣東公安廳幹部田之雄叛逃至港事件，政治部裏忙得不可開交，可鬼佬偏偏讓他這個時候休假。他心裏嘀咕，卻又不敢多問，隻好服從。回辦公室時，路經政治部大會議室，他偶爾發現裏麵竟坐滿了清一色英籍警員，許多麵孔他從未見過。
    到辦公室私下問了一個平素交好的高階警察才得知，那些陌生麵孔是應香港總督葛量洪的請求從英國本土緊急調來的警察，說是要有個大的行動。
    李福基心裏的疑惑解開了一半，顯然，英國佬要他休假就是不想讓他參與這次行動，但好像又不僅是針對他，而是把所有華警都排斥在外了。可另一半疑惑更重了，是什麽行動如此神神秘秘竟不讓華警參加，要大費周章地從本土及其他部門集合抽調全英籍警員實施行動呢？難道是英國佬擔心華警的高級警官裏有人會走漏風聲嗎？會不會已經懷疑到我頭上？他越想越不安，便走出門找了個公用電話，破天荒地主動打給香港站丁站長，要求見麵。
    丁站長很驚訝，全站隻有他知道李福基的真實身份，有任務也是他親自約見李福基下達，李福基主動要求見麵還是第一次。
    晚上他找了家僻靜的牛排館，聽了李福基的敘說與懷疑，沒有表態，隻是撫慰了幾句。
    吃完牛排回到站裏，聽說沈嶽打過電話找他，丁守拙靜了靜心，先撥通了警務處反黑組負責人李洛夫的電話詢問情況。李洛夫是香港站掌握的另一個在港警高層的臥底，曾在英國受過完整的警務訓練，深得英國人信賴。他告訴丁守拙，最近確有一次針對香港三合會組織的大規模掃蕩行動，也確有從英國調本土警員來港。
    丁守拙舒了口氣，覺得李福基大概是多心了，這才給沈嶽回了個電話，告訴李福基約見他的事情。從電話裏聽出，沈嶽的心情不太好，冷冷的語調中透露出一絲煩躁。丁守拙沒太上心，甚至有點幸災樂禍，樂見沈嶽吃癟。鐵路警察各管一段嘛，香港站的任務是儲存和轉運器材，我已經完成了，計劃的指揮和執行監督是你沈副座的事，與我何幹？
    讓丁站長想不到的事情，在葡澳當局采取行動的同一天發生了。
    這天他得知了中共代表團順利抵達金邊的消息，雖然他不知道所謂湘江計劃的具體細節，但他明白這意味著這一計劃的第一方案沒能實現。他並不感到驚訝，也許高棉組還有其他替代方案部署也未可知，再說，那不是他的責任，他犯不著操那個閑心。計劃失敗了，最大的責任人是沈嶽，他在澳門呢。他在意的是沈嶽頤指氣使地對他的訓斥，卻對陳明遠禮遇有加，同是少將軍銜，香港站的重要性還遠在澳門站之上，他不能容忍這樣的羞辱。
    他是警務專家，在德國受過專門警務訓練，後來又在軍隊任過副軍長，但在情報局係統內沒有根基可言，不像陳明遠擁有複興社和軍統的深厚背景，門生一大堆。他可不想繼續在情報局幹到退休，更不想以後在香港當寓公。他現在關心的是“九全大會”召開後高層人事的調整，當初，部隊被打散，他費盡千辛萬苦跑到了香港，是鄭介民鄭先生把他拉入保密局的，現在靠山鄭先生早已去世，能指望上的老長官隻有唐縱唐先生了。唐先生現任國民黨秘書長，去年又兼任了“國防會議”副秘書長，聖眷正隆，他希望老長官在“九全大會”上能繼續官運亨通，再幫他一把，把他調回台灣的警務部門任職，以他留德警務專家的背景，應該能在警界大展拳腳。
    想到這些，他放下手裏的報紙，研好墨，鋪好紙，準備給老長官唐縱先寫封信，字麵上給老長官問安，實際上含蓄地提一下自己的想法，為以後的打算做好鋪墊。他打好腹稿，慢條斯理地在硯台上潤好筆，剛要落筆，“砰”地一聲辦公室的門被人撞開了，嚇得他筆端在信紙上滴染出一大團墨跡。
    衝進屋的是他的司機，驚惶得有些語無倫次了，“站長，他們衝進來啦！…全是警察，怎麽辦？！”
    丁守拙腦子還沒完全轉過彎來，惱怒萬分：“什麽怎麽辦？……什麽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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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機幾乎喊著說：“他們已經衝上樓了！”
    說話間，一幫清一色鬼佬麵孔的警察履聲橐橐闖了進屋，領頭的英籍督察手裏拿著一疊照片，用略帶口音的流利中文說道：
    “丁守拙先生，奉港督的命令查封這所房子並拘捕照片上的人士，請命令你的下屬不要做無謂的反抗。”說完他一擺腦袋，身邊的一個英籍警察拿出一張紙：“這是搜查令。您有權保持沉默，您所說的將成為呈堂證供……”
    丁守拙瞠目結舌，腦子一片空白，他完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台灣情報係統駐港機構對港府而言幾乎是半公開的存在，隻要不從事顛覆港府的活動，不進行公開暴力行動，大家早有默契，客客氣氣相安無事。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啊？
    拘捕過程很順利，雖然站裏有幾支手槍，但沒有發生任何反抗或不配合的事情，因為總部早有嚴令，避免與港英警察發生任何形式的對抗。當他被帶下樓，看見他的部下一個個被戴著頭套和手銬押出房間，帶上警車，雖然心裏仍十分惱火，但他還心存一絲僥幸：幸虧莫之英沒在站裏，要是順藤摸瓜查到莫之英的那幾間倉庫就完了。
    讓他絕對想不到的是，除了情報局香港站外，在同一時間，大批英籍警察還精準突襲了‘中二組’駐港辦公處、香港站行動組駐地、掩護機構恒豐貿易公司以及站裏6個倉庫，主要成員除了外出不在站裏的田佩瑜、羅清泉田之雄）外，丁守拙、莫之英以下10名香港站和‘中二組’駐港製內正式成員悉數被拘捕，每一個地點都被翻了個底朝天，查抄出文件、財務資料、檔案、電台以及庫存的大批武器、炸藥、雷管、軍用器材等物品。
    讓他更意想不到的是，在同一天，李洛夫、李福基等多位情報局在港警高層官員中的臥底也同時被拘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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