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年5月25日 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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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
    1963年5月25日
    廣州
    陳振忠放下電話便匆匆趕到珠島賓館。他順著湖邊的道路慢慢開著吉普車,很快便看到了在伸往湖心島的小拱橋上站立著的熟悉的背影。他輕踩刹車停好車,快步向橋上走去。那個背影兀自盯著橋下的湖水發呆。
    “郭廳長。”陳振忠輕喚一聲。
    郭曼國慢慢轉過身,皺著眉,仿佛被波光瀲灩的湖水迷了眼,神情十分嚴肅。
    “老陳,叫你過來是有些話不好在辦公室講。”
    “您說。”
    “關於開展‘社教運動’的文件,你們處級幹部傳達了吧?”
    “傳達了。”陳振忠有些摸不著頭腦,郭廳長特意叫他過來怎麽說起這個話題,好像開展社教運動跟他的工作關係不大呀。
    郭曼國接著說:“上午,省委在這裏又召開了貫徹落實運動精神的專題會議,開完會,我有些想法,跟你通通氣。咱們邊散步邊說。”說罷,兩人走下橋,肩並肩沿著湖邊的小道慢慢走去。
    “老陳,你有沒有覺得這次運動與以往的運動有什麽不同?”
    陳振忠直率地回答:“我就聽了一次文件傳達,省裏的部署還沒傳達到我這一級,老實說,我覺得跟我們的政保業務沒什麽關係吧。”
    郭曼國停下腳步,透過眼鏡盯著陳振忠,輕輕說道:“政保政保,政治是擺在前頭的,你老陳可要頭腦清醒!”
    陳振忠麵對老領導的詰問有些不好意思:“從昆明回來,處裏有一攤事要忙,沒想那麽多,我們公安部門按照統一部署認真學習貫徹落實就是了。”
    郭曼國繼續緩步前行:“不瞞你說,我剛聽到文件傳達時也是這麽想的。可有老上級給我打電話提醒了,結合上午省委的會議部署,我覺得這次運動一旦開展起來,可能就會產生廣泛的影響。”
    陳振忠腦子轉得很快,問:“您是擔心這次運動深入化、擴大化?”
    郭曼國直截了當說:“我是擔心隨著運動的深入,歐淑芬過不了關!田之雄是什麽人?是叛徒、特務,是敵人!他跑了,歐淑芬就會成為靶子!”
    陳振忠默默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好容易把她和家人藏到勞改農場,雖然名譽受損,可總算是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要是運動深入了,群眾提出揪鬥她,你我可都擋不住啊。有朝一日,田之雄回來了,我們怎麽麵對他啊。”
    “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目的。”郭曼國語氣有些沉重,“敵人的計劃被粉碎,田之雄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香港站這次遭受沉重的打擊,估計情報局會想方設法盡快重建;敵人在他們的大會前一定還會策劃新的破壞活動;同時陳明遠這條線也需要他繼續溝通聯絡。如果田之雄應對得當,他就有可能得到情報局的進一步信任,我們這根釘子就能紮得更牢、更深,發揮更大的作用。所以,綜合以上幾點,田之雄執行任務的時間可能比我們當初計劃的更長。”
    說到這裏,郭曼國又一次停下腳步,盯著陳振忠的眼睛說:“老陳,我考慮再三,你出麵再去找一趟歐淑芬吧,勸她主動提出離婚把手續辦了吧,免得給她造成更大的傷害。她還年輕……。離了婚,她也就不是叛徒特務家屬了,也許還能給她安排個工作。”
    陳振忠直愣愣地看著他的上司,他不知道麵對歐淑芬時開不開得了口,畢竟在田之雄接受任務時並沒有告知這一點;而且他還深知歐淑芬柔弱的外表下那顆對丈夫無比信任的心。
    郭曼國繼續說:“離婚是雙方的事兒,不僅要跟歐淑芬談,還要征求田之雄的意見。密信傳遞指示字數有限,好多話說不清,趁現在香港站亂作一團,主要成員都被拘押,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讓你秘密去一趟香港,見見田之雄,告訴他組織上要他做好長期潛伏的準備,並把離婚的事情親自跟他說。他有什麽要求,也可以對組織提出來,總之,要做通他的工作。我充分相信田之雄是有這個覺悟、有這個信念的。再說了,等任務勝利完成了,田之雄回來了,還能再複婚嘛。”過了會,他又感歎了一句:“任務加碼了,難為他了!”
    陳振忠沉默良久,說了句:“好吧,我下午就去沙子河勞改農場。”
    春天是廣東最好的季節,一派生機盎然。比起前幾年,今年是個風調雨順的年頭,道路兩旁的水稻和甘蔗長勢很好。陳振忠無心欣賞郊外的田園風光,一路心事重重開車疾馳。
    看見陳振忠突然進到小屋,歐淑芬以為他帶來了什麽不好的消息,一陣手忙腳亂,碰倒了凳子,驚醒了正在午睡的老人和孩子。老人急忙披衣起身,抱起啼哭不已的孩子哄著避出了門。
    陳振忠四下打量著,屋裏隻有一個衣櫃、一架上下鋪的鐵床、一張三屜桌和兩個方凳,大概是原先作農場的單身宿舍時留下的,門後還立著歐淑芬每天打掃衛生用的竹掃帚。他扶起倒下的方凳,把手中的網兜遞給歐淑芬,“我來看看你,這是給孩子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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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淑芬忙用帶著袖套的袖口擦了擦方凳,口裏說著:“您坐您坐。”卻不敢伸手去接陳振忠手裏的東西。
    陳振忠看著這位曾經的女民警如今落魄到如此境地,心裏不覺得一陣刺痛,他用盡可能和藹的語氣說:“拿著吧,孩子大了,不能總喝流食,是一袋奶粉,還有兩包糕幹粉,兌在奶裏吃。你也坐啊。”
    “謝謝處……謝謝領導!”歐淑芬接過網兜放在桌上,低著頭怯生生地挨著床沿坐下,又偷覷了陳振忠一眼,眼神裏跳動著一絲希望的光芒。
    “怎麽樣?這裏的生活還習慣吧,有什麽困難沒有?”陳振忠一邊例行詢問著,一邊想著怎麽樣開口提那個難以啟齒的決定。
    歐淑芬眼神漸漸黯淡下來:“還好……。”
    “小歐啊,你也曾是我們公安隊伍中光榮的一員,看到你現在的處境和生活狀況,說實話我心裏很難過。其實你完全可以選擇新的生活道路,回到人民一邊來,回到同誌們的大家庭來。這些話我以前說過,今天再說一遍,我說的話你明白嗎?”
    歐淑芬低著頭一聲不吭,緊緊咬著的下嘴唇卻暴露出她的倔強。
    陳振忠接著說:“這裏消息比較閉塞,你可能還不了解現在麵臨的形勢,如果你不及時劃清界限,就很有可能導致很嚴重的後果,會成為鬥爭的對象的!我了解你們之間的夫妻感情,也知道你歐淑芬是個重情義的女子,但你也要為你的母親和孩子考慮呀,你總不能看著他們一輩子戴著叛徒、特務家屬的帽子吧?!你總要為孩子的今後著想吧?!”
    歐淑芬身子微微顫抖著,大滴的眼淚滴在床沿上
    “我知道,你在心裏不相信田之雄當了叛徒,還盼望他有朝一日能突然回來,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這不可能!”陳振忠決定拿出殺手鐧,盡快結束這個談話。他從隨身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張報紙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搪瓷碗和鐵勺叮當亂響。“你自己看看,那邊的報紙都登出來了!”
    歐淑芬猛地抬起頭,眼睛緊盯著報紙,卻怯怯地不敢伸手去拿。陳振忠扯過報紙,展開頭版,送到歐淑芬眼前。
    一行豎字大字標題躍入歐淑芬眼簾,讓她瞬間頭暈目眩。她努力強睜淚目,試圖在文中尋找田之雄的名字,終於,她死死盯住了一行字“廣東省公安廳政治保衛處副科長田某”。歐淑芬徹底崩潰了,一直深埋於心的最後一點希望火苗慢慢暗淡……終於熄滅了。她淚流滿麵,張大著嘴,卻努力抑製著,隻發出嚶嚶的低嚎。
    陳振忠硬起心腸繼續說:“小歐,我理解你的心情,作為田之雄曾經的領導,我也很難過。田之雄自絕於人民,成了叛徒、特務,路是他選的,與你無關,你還年輕,生活的路還很長。還是把離婚手續辦了吧,盡快把你解脫出來。這是我個人的建議,不是組織的要求,我是特意來征求你的意見的。”
    歐淑芬低著頭依舊抽泣著,一言不發。
    陳振忠歎了口氣,正想說讓歐淑芬再好好考慮一下,聽見門口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便住了嘴。
    門開了,進來的是張國慶,他看見屋裏的情形有些不知所措。
    陳振忠站起來走到他麵前。張國慶立正說道:“報告陳處長,場長說您來了,讓我來找您。”
    “嗯,張國慶,你是管教隊長,你來得正好,幫我給她做做工作……”
    “我同意!”背後傳來歐淑芬尖銳而絕望的哭腔。
    陳振忠轉過身看著滿臉淚水的歐淑芬。歐淑芬像是咬著牙,又重複說了聲:“我同意…劃清界限!”聲音低了許多。
    陳振忠走過去,收起那份報紙,慢慢疊好,放進公文包,又走到張國慶身邊,“小張,你聽到了,歐淑芬已經決定與叛徒田之雄劃清界限,回到人民的懷抱中了。交給你一項任務,督促她盡快把手續辦了,同時盡量照顧好他們一家的生活。”
    “是!”
    陳振忠說完大步向門外走去,他不想讓張國慶看到他即將濕潤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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