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年3月25日 廣州南京路14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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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1968年3月25日 廣州南京路14號
第一百八十二章
1968年3月25日
廣州西村南京路14號
天氣陰沉,春雨飄灑,整座城市都被浸泡在氤氳的水汽中,連空氣都仿佛沉甸甸地能擰出水來,水珠在車窗玻璃上蜿蜒而下。幾輛車廂裏坐滿人的解放牌卡車碾過濕漉漉的路麵,停在勞改局二廠的門口。從打頭一輛車的副駕駛室裏,探出一個腦袋衝著車廂大聲嗬斥道:“到了,抓緊時間下車!”
從廠子裏湧出幾十個幹部模樣的男女,他們多半身著綠色軍幹服,有些穿著舊式的藍色警褲,紛紛向車廂裏的熟人打著招呼,伸手接住遞下來的被子、箱子、臉盆、網兜。陳振忠也在其中,他一眼發現了車上的郭曼國,使勁揮著手叫著:“郭廳長,郭廳長!”。
車上的人卸完行李,紛紛跳下車來。陳振忠急得大喊:“郭廳長,您別跳,來,我扶您下來。”車上車下幾個人一起使勁,半扶半架剛把郭曼國弄下車,卻聽得一聲尖銳的哨子聲,“新來的,集合!”郭曼國顧不上跟老部下們道聲謝,趕緊老老實實站到隊伍中。
按照《關於在全國範圍內對公、檢、法實行全麵軍事管製的命令》,廣東省公安廳軍事管製小組已經改稱廣東省公安廳軍事管製委員會。軍管會負責領導全省公、檢、法的運動和業務工作。
與此同時,公安廳各業務處被縮編為5個組:辦事組、偵破組、治安組、辦案組、政工組;除此之外的原省公安廳所有廳、處、科級幹部,被集中到南京路14號原勞改局二廠,舉辦“學習班”,邊參加勞動,邊接受審查,共編成四個中隊進行“清理階級隊伍”的學習。
今天是學習班開班的日子,郭曼國隨同幾十名幹部最後一批集中報到,陳振忠也是上午才被卡車拉過來的。
學習班的舉辦地點是原先的勞改工廠,整個工廠已被騰出來,專門安置廳裏這幾百名公安幹部。高高的紅色磚牆上拉著電網,門口站著崗哨。領隊向新來的隊伍宣布,學習班裏分成四個中隊,無論職位高低一律都是學員,統一實行軍事化管理,集中住在以前勞改人員宿舍,上午在中隊學習,下午在車間勞動,有事必須請假,隻有周末才可以回趟家。
隊伍解散後,陳振忠扛著郭曼國的行李卷,提著裝著洗漱用具的網兜,陪著郭曼國去分配給他的宿舍鋪位。一路上不斷有人和他們打著招呼:
“老郭!”
“老陳!”
廳長已經被關押了,郭曼國是學習班裏級別最高的學員,幹部們不便再稱他“郭廳長”,但掩飾不住尊敬的眼神。郭曼國仍然是那麽溫文爾雅,絲毫沒有受辱被迫害的模樣,仿佛隻是換了個辦公地點一樣,樂嗬嗬地回應著人們的問候。
原先住勞改犯人的幾排平房就是幹部們的宿舍區,每間宿舍兩排上下鋪,住16個人,郭曼國雖然是正廳級老革命,也和大家擠住在一塊,唯一優待他的是住在下鋪,不用爬上爬下。
陳振忠幫老郭解開鋪蓋卷,鋪好被褥、床單,郭曼國忙阻攔:“剩下的我來吧。”
陳振忠手腳不停,壓低嗓門說道:“郭廳長,有重要事情向您匯報。”
郭曼國警覺地答:“屋裏人太多,回頭找機會說吧。”
晚飯時間,工廠大食堂裏人聲鼎沸,幾百號人排著長長的四行隊,拿著自帶的搪瓷飯盆,挨個用飯票打飯,隻有一葷一素兩個菜,肉沫茄子和白菜燉豆腐。食堂裏隻有十幾張方桌,連長條凳都沒有,打好飯的人隻好圍著桌子吃飯,更多的人端著飯盆到院子裏吃。
看見郭曼國也端著搪瓷碗進來,人們紛紛讓路:“老郭,您別排隊了,到前麵來吧。”郭曼國也不推辭,樂嗬嗬打了份飯菜,慢慢向門外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榕樹底下走去。
正在桌邊吃飯的陳振忠,端著飯盆跟了出去。
覷見周圍沒人,郭曼國慢慢蹲在榕樹下,邊吃邊說:“什麽事?說吧。”陳振忠湊到跟前蹲下,低聲說道:“我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用溫州話打的。”
“溫州話?”
“您知道,我在溫州市公安局工作過兩年,溫州話我聽得懂,說不來。”
“那就是說,打電話的人很了解你啦。”
“對!電話是昨天晚上打到我家裏的,說是一個姓田的朋友要來廣州和西江做生意,要我接待一下。”
郭曼國很敏感:“姓田的朋友?西江?難道是他?”
陳振忠沉吟了片刻:“說話的人不是605,但我判斷很可能是他在想辦法提醒我,605知道我聽得懂溫州話。”
“還說什麽了。”
陳振忠搖搖頭:“說了一句,就掛掉了。現在沒了技偵手段,也無法知道電話是從哪裏打來的。”
“他有沒有啟用緊急聯絡郵箱跟你聯係過?”
“沒有,已經失聯一年三個月了。我估計他從海外報刊上已經得知省裏目前的狀況,省廳工作已陷入癱瘓,又實行了軍管,林華堂成了造反派頭頭,而我們兩人的情況不明。這林林總總的一切,會讓他十分謹慎,連緊急聯絡方式都不敢啟用,因為他不知道這邊看到信息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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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曼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這個電話極有可能是605讓人打的,而且打電話時他應該也在電話旁。第一,他知道你以前在溫州待過,能聽懂溫州話;第二,溫州話一般人很難聽得懂,他這是預防竊聽的措施;第三,很長時間組織上沒有跟他聯係了,而他又不能啟用緊急方式,他用這種方式來試探一下你是否安全;第四,也就是最重要的,他是在向我們緊急示警,那邊有人要來與西江一號接頭了。”
陳振忠:“我也是這麽想的。那麽,他說的姓田的朋友是不是他本人呢?”
“應該……不是!他冒險使用這個電話給你示警,應該不會把自己的真實姓氏說出來,另外,別忘了,他現在姓羅……”
陳振忠突然興奮地打斷郭曼國的話,剛吃的一口飯差點噴出來:“田……田佩瑜!香港站的情報業務官!”
“對!對!有道理,一定是這個家夥!”郭曼國也有些激動。
“香港站主要成員的照片在邊防檢查站都有備案,一旦這小子入境,隻要跟著他,等他跟西江一號接頭,便可一舉拿下!”
郭曼國苦笑著用筷子輕輕敲了敲搪瓷碗:“我們現在一沒人員二沒手段,連學習班大門都出不去,怎麽抓?”
陳振忠一下傻了眼,剛回過神意識到現在的處境,“媽的,好容易有了線索,卻動彈不得。”
郭曼國又幽幽補了一句:“況且那個人現在如日中天!”
“唉,您要是還是廳革委會副主任就好了,這回一搞‘三結合’倒把他結合進去了,您卻進了學習班了。”
兩人一時沒了主意,埋頭扒拉碗裏已經有些涼的飯菜。
“你們倆在這嘀嘀咕咕什麽呢?”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方梅大大咧咧地提溜著裝著餐具的毛巾口袋走到他們跟前,她是從北京特意被叫回來參加學習班的。
“你這是幹什麽去?”
“報完到了,吃完飯了,我可以回家了。”
勞改二廠以前都是男勞改犯,連女宿舍都沒有,加上參加學習班的人多,宿舍不夠住,軍管會特意開恩,學習班裏的女同誌每天來參加學習和勞動,晚上可以回家。
郭曼國和陳振忠眼睛一亮,不由對視了一眼,嗬嗬笑了起來。
方梅有些摸不著頭腦,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衣裳上下左右,不知他們因何發笑。
郭曼國說:“別看了,方梅,不是笑你。”
“那你們搞什麽鬼?”
“我們不是搞鬼,是抓鬼。”
“抓鬼?抓西江一號?!”方梅反應很快。
陳振忠點頭:“對!從香港傳來消息,有人要入境與西江一號接頭,老郭跟我連這個大門都出不去,隻能拜托你了。”
方梅一下來了精神,爽利說道:“好啊,具體說說。”
緊急思考了一番,郭曼國心中已經形成了一個想法。他低聲對方梅說:“接下來,在學習班裏,你要表現得積極一些,調門高一些,拿我當對象猛批,什麽三反分子啦,什麽死不改悔啦,什麽偽造曆史啦,反正越上綱上線越好,贏得造反派的好感,這樣你的活動空間就越大,自由時間就越多,然後聯絡你們處裏麵可靠的幹警,等香港來人一入境,就死死地監控住,待他們接頭時動手抓人。隻要來人一招供,就成了鐵案,任他西江一號是什麽身份,也無法解釋。”
“批您?”方梅有些猶豫。
食堂裏吃飯的人已散去大部,剩下的也在三三兩兩往宿舍走,蹲在一堆的三個人顯得有些紮眼。
郭曼國急切而嚴肅地說:“沒有時間了,就這麽定了。方梅同誌,這是黨交給你的任務,你必須完成。”
方梅心一橫:“行,我接受。但有一點啊,等這陣風過去了,你們倆可得給我作證,我不是真批,是任務。否則,廳裏的同誌該怎麽看我。”
郭曼國站起身,“一言為定!老陳,你把情況跟她細說一下,然後商量一個具體方案,我先走了。”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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