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年3月19日 北京戰犯管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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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四十章
    1975年3月19日 北京戰犯管理所
    上午九點,北京戰犯管理所裏籠罩著異樣的氣氛。管理所的俱樂部禮堂內坐著幾十名頭發花白的老者,他們身穿統一的黑藍色棉襖坐在長條凳上,有的惴惴不安,有的一臉莊重,有的滿臉喜色,更多的人則抑製不住激動互相竊竊私語,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會場上方那個紅底白字的大橫幅:
    “第七批特赦戰爭罪犯大會”
    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的是一位精神矍鑠的老者,他腰板挺直,不苟言笑,緊緊地抿著嘴,花白的短發根根直立,瘦削臉上的法令紋如同刀刻一般,他是在淮海戰役中被俘的原國民黨第十二兵團中將司令官黃維,今年71歲。在他的身邊坐著的,是同他一樣在淮海戰場上被俘的原國民黨徐州“剿總”中將副參謀長文強。他們二人是目前在押戰犯中原先職務最高的兩位,在他們身後坐著的幾十人,全部都是在解放戰爭中被俘的原國民黨軍、警、憲、特上校以上戰爭罪犯。在經過前六次特赦後,這是功德林裏剩下的全部在押人員,加上在撫順、西安、濟南的戰犯管理所裏被關押的戰犯,總共還有293名。從1949年至今,他們已經被關押了二十六年。從一九六六年第六次特赦至今,已經九年了,他們都在滿懷希望地等著過一會兒宣布的名單中能有自己的名字。
    隨著幾個人走進會場,竊竊私語聲戛然而止,眾人眼巴巴地看著一位領導走上主席台。待同來的公安部領導在主席台就座,這位領導拿出一份文件,大聲宣布道:“根據第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二次會議通過的《關於特赦釋放全部在押戰爭罪犯的決定》……”釋放?全部?台下的人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短暫的間歇後,熱烈的掌聲打斷了領導的宣布,有幾位激動地站起身大聲高呼起口號來……。
    《決定》宣讀完後,所長笑容滿麵接著宣布:“根據中央的指示,對這次特赦釋放的全部在押戰犯,每個人都給公民權;有工作能力的,安排適當工作;有病的,和我們幹部一樣治,享受公費醫療;喪失工作能力的,養起來;願意回台灣的,可以回台灣,給足路費,提供方便,去了以後願意回來的,我們歡迎。釋放時,每人發給新製服裝和一百元零用錢,把他們集中到北京開歡迎會,由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並宴請一次,然後組織他們參觀學習。……”會場裏再度沸騰起來。
    在同一時間,遠在千裏之外的撫順,也出現了同樣激動人心的場景,撫順戰犯管理所金源所長對著台下百多位穿著同樣黑藍色服裝的在押人員,操著一口東北口音念完《決定》後,笑著大聲說道:“我宣布,從現在開始,撫順戰犯管理所撤銷了,改成貴賓招待所;戰犯這個稱呼也不存在了,你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是我們的同誌!”話音剛落,會場內一片歡騰,不少人喜極而泣。。
    此刻的香港半山道,田之雄剛剛推開邱博士牙科診所的門。冰清拿著本病曆正在前台與助理說著什麽。看見田之雄進門,笑意盈盈迎上前。
    “羅先生來了,請隨我到治療室,邱博士正在等您呢。您上次那顆智齒還疼嗎?”
    “好多了,謝謝您。今天來複查一下。”
    “請吧。”冰清推開門,請田之雄進去,隨手把門掩緊。
    邱博士正在準備牙科器械,點了點頭,順手拍了拍牙科椅:“躺下吧,你是今天的第一位顧客。”
    待田之雄躺好,邱博士輕聲問道:“怎麽樣?撤離方案確定了?”
    田之雄搖搖頭:“我反複想了好幾天,始終沒有好的辦法。”他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手拿牙鑽的邱博士。“我說的是想不出很好的離開理由。”說罷,微微歎了口氣。
    “你說,我聽著呢。”
    “不管撤離的理由是什麽,有一個大的前提,那就是不能讓後續工作受到任何影響,畢竟走到今天這一步來之不易,不能因為我一走了之,讓組織上蒙受損失。”
    田之雄索性坐起身,麵對著邱博士說道:“我反複考慮過了,如果我現在撤離,無非采取以下幾種方式:第一,陳明遠方式,以起義的名義回去。可是現在不同於陳明遠當年,當時陳明遠已經接到讓他回總部的指示,麵臨著生命危險。而我現在一切正常,不存在暴露的風險,如果貿然出走,那麽我所了解的及已經被組織上掌握的情況,敵人就會迅速做出調整,這將會給我們的工作帶來極大的被動。第二,突然失蹤或者假裝被綁架。這種方法也不可取,這會引起敵人的懷疑,其結果如同第一種方式一樣。第三,詐死。可死要見屍吧,如果既不見屍,又不明死因,同樣會引起敵人疑慮。第四,找借口申請進入內地執行任務然後被捕。這種方法先不說程民康會不會批準,即使批準了,那他們就會擔心我被捕後會不會供出一切,那樣結果又回到第一種和第二種辦法了。第五,正常申請退役。這牽涉到退役的理由,要麽是健康問題,要麽是家庭問題,要麽是經濟問題。我今年才四十多歲,年富力強,連病假都沒請過;家庭問題更不存在,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父母雙亡,與內地的妻子離了婚,一直是單身漢;申請除役下海經商?我的上下級都知道我是個不貪財的人,而且從來沒有過經商的經曆,這種理由也站不住腳,會引起敵人的懷疑。退一萬步說,就算退役申請提交到總部,他們要按程序批準也要花許多時間,達不到迅速撤離的目的。何況,我處在這麽一個位置,掌握了許多機密信息,總部會進行調查。即使批準我退役,也會有許多限定條件,比如一定的失密期限,比如限定除役後的居住地,等等。很可能會強製要求回台。那麽,我還是無法如願安全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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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之雄把這幾天思索的結果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邱博士起身遞過一杯咖啡,微微皺眉說道:“你的考慮非常縝密,在我看來,也很有說服力。那麽……你的最終意見是?”
    “我很感激組織上對我的關心,無時無刻不想回到我熟悉的城市、我熟悉的單位去工作,無時無刻不想過上沒有危險、沒有憂慮的環境去生活,但我更擔心因為我的原因而使革命事業受到影響遭遇挫折,何況,目前的鬥爭出現了新的趨勢,我想再觀察一段時間。我的意見是從長計議,等待時機,尋找一個合適的借口,再撤離。”
    邱博士深深地看了田之雄一眼,低下頭,良久無語。
    田之雄將杯裏的咖啡一口喝盡,接著說:“當然,如果組織上已經決定讓我迅速撤離,我堅決執行。要走,我很方便,幾分鍾就可以跨過羅湖橋,但我的考慮也請您上報組織。”
    邱博士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田之雄。
    “好的,605同誌。”
    田之雄傾訴完心裏的話,心情愉悅了許多,回去的路上順便逛了家書店,買了本書,回到辦公室已經十一點多了。一進門,一位手下便匆匆告訴他,主任找了他好幾次,好像有急事。
    田之雄上樓進到程民康辦公室,看見他正靠在大班椅上盯著桌上的一台收音機發呆。
    “組座,您找我?”盡管程民康的辦事處主任當了好幾年了,可田之雄依然延續之前六組的稱呼,顯得很親熱。
    程民康欠起身:“清泉,快,坐下,還沒吃午飯吧?”
    “沒呢,出什麽事了嗎?”
    程民康沒接話,衝門外秘書喊了一句:“去,給我和羅組長弄兩個便當來。”隨即對田之雄說:“咱們邊吃邊聊。”
    便當很快送來了,程民康依然隻字未吐,直到兩人悶頭吃完飯,程民康擦了擦嘴,又看了眼手表,才道:“正好12點,你先聽聽這個。”隨即打開收音機。
    一陣激昂的樂曲聲後,一個中氣十足略帶豪邁的男中音響起:“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現在是新聞和報紙摘要時間……”
    田之雄略為驚訝說道:“這是北京的廣播……”
    程民康將食指放到嘴上:“你注意聽。”
    “現在播送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於特赦釋放全部在押戰爭罪犯的決定。一九七五年三月十七日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次會議通過)……”
    《決定》很簡短,全文隻有一句話:“對全部在押戰爭罪犯,實行特赦釋放,並予以公民權。”
    田之雄很納悶:“這個跟咱們有什麽關係?”
    程民康意味深長地搖搖頭:“你再聽聽後麵的社論。”
    收音機裏開始播送對這一決定的評論:“……所有在押戰犯都將獲得特赦,並賦予他們與幹部同等的公民權利。對於那些有意前往台灣的人員,我們將提供充足的路費;倘若日後希望返回大陸,我們也將敞開歡迎之門。……”
    程民康伸手關掉收音機,道:“我讓你聽的就是這一段話。我早上就聽到了,找你,你不在。讓你同我一起再聽,就是想聽聽你對這件事情的看法。”
    田之雄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您的意思是說被釋放的這些人中有些可能提出回台?”
    程民康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田之雄撓了撓頭:“那可是非常棘手啊。”
    程民康身子往後一靠,環抱著雙臂歎了口氣:“如果真如你我所料,恐怕處理這件麻煩的責任,又會落到我們頭上。”
    田之雄附和道:“是呀,如果他們要去,不可能坐漁船到金門,唯一的路徑就是從羅湖進香港,然後乘飛機去台。不僅可以堂而皇之,而且宣傳效果極大,到時候恐怕會引起轟動。”
    “這才是我最擔心的,到那時我們就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拒絕吧,不近人情;不拒絕吧,正好落入他們的圈套。”
    田之雄感慨一聲:“他們的統戰策略確實厲害!”
    程民康發了會兒怔,又道:“清泉啊,我有個感覺,我,還有楊站長可能很快會被召回總部,商討這件事的處理辦法。”
    “那,我們就要提前做幾個預設方案了。”
    “這就是我找你來的原因。”
    果然不出程民康所料,第三天下午,程民康還有楊誌鵬都接到了回總部商討對策的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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