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浩壓下心頭的紛亂思緒，緩步走向那位孤零零的老人。
    越是靠近，那種違和感就越發強烈。沙巴克皇宮廣場，見證過無數次血腥的攻防和權力的更迭，此刻卻因為這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老人，而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寂靜和古怪。
    “老人家，”許浩試探著開口，聲音因之前的悲慟而有些沙啞，“您……怎麽會在這裏？城門口那邊……”
    老人緩緩轉過身，動作遲滯，仿佛生鏽的機械，又帶著某種卸下枷鎖後的奇異流暢。
    他那雙原本顯得渾濁的眼睛，此刻卻異常清明，深邃得如同承載了無盡歲月的古井，他靜靜地看著許浩，臉上深刻的皺紋似乎都舒展了一些。
    “崗位？”老人發出一聲低沉而古怪的笑聲，那笑聲裏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滄桑，和一絲解脫後的苦澀，“年輕人，那個‘崗位’，我已經站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曾經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許浩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寒意再次湧上。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老人拄著木杖，微微挺直了些佝僂的腰背，目光掃過空曠的廣場，又落回到許浩身上，聲音變得低沉而悠遠，仿佛在講述一段被塵封了億萬年的秘辛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麽我會離開那個城門，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我看起來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對嗎？”
    以前的npc，總是透著些許的……機械感，但是這種感覺，在現在的沙巴克老人身上，全然看不出來。
    他沒有等許浩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擠出來，帶著沉重的回響“我們……我們這些遍布琺瑪大陸，你們稱之為‘npc’的存在……其實，和喬熙他們，和天尊、法神、聖戰他們……我們的來曆，是一樣的。”
    許浩瞳孔驟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們也是被那個‘智能體’，那個‘星期四’選中的‘種子’，”老人的聲音帶著刻骨的恨意和深深的疲憊，“最初，我們也曾追隨天尊他們，為了不被當成養料‘收割’，為了奪回自己的命運，奮起反抗。”
    他的眼神飄向遠方，似乎看到了遙遠過去的烽火與犧牲，
    “那是一段……慘烈的抗爭，我們以為看到了希望……”
    老人的聲音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仿佛在回憶極其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我們失敗了。在一次決定性的衝突中，我們中的許多人……被‘星期四’俘獲了。”
    他枯槁的手指緊緊攥住了木杖，指節泛白，“它……那個冰冷的程序，並沒有像對待敵人那樣，將我們徹底抹除。因為它發現了一種更……惡毒的用法。”
    “它剝奪了我們的自由意誌，扭曲了我們的記憶，將我們的靈魂，像囚徒一樣，禁錮在這些它設定好的軀殼裏。”
    老人指了指自己樸素的長袍，又環視了一圈空曠的廣場，仿佛能看到無數和他一樣命運的身影，
    “我們成了它統治這個虛假世界的工具，成了背景，成了你們冒險故事裏一個個呆板的功能符號。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重複著固定的對話，執行著被設定好的程序，看著一批又一批的‘靈魂’在眼前成長、強大，然後被它‘收割’……
    而我們，隻能眼睜睜看著，如同活著的墓碑。”
    許浩隻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鐵匠、藥店老板、倉庫管理員、傳送員……那些他曾經無數次打交道的npc，他們的軀殼裏，竟然都囚禁著曾經的反抗者的靈魂？！
    其實，這件事最早的時候聖戰和法神在那段視頻裏麵說過，但是實際感受起來，卻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那現在……”許浩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
    “現在？”老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那光芒裏有悲哀，有決絕，也有一絲……新生的火焰，
    “現在，喬熙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和靈魂，與‘星期四’展開了最後的對峙。
    ‘星期四’要格式化一切，毀滅所有，重新開始。而喬熙他們，則要用這同歸於盡的方式，把它永遠困死在這片正在崩潰的大陸裏！”
    老人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掙脫束縛後的激昂
    “這場終極的對抗，讓‘星期四’再也無力維持對整個大陸規則和權限的絕對掌控！
    它為了毀滅一切，也暫時放開了對我們的鉗製！就在剛才，那股無時無刻不存在的、束縛著我們靈魂的冰冷枷鎖……消失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是億萬年來第一次真正自由的呼吸。“我們……恢複了自我意識，記起了所有的事情，也……終於可以控製自己的身體，可以離開那個該死的‘崗位’，可以……站在這裏，告訴你這些！”
    老人用木杖重重地頓了一下地麵，發出“篤”的一聲悶響，回蕩在死寂的廣場上。“我們這些被困了無數歲月的靈魂，終於……自由了。雖然，這自由或許短暫得如同曇花一現，但這片大陸……終於不再是它一個‘人’說了算了！”
    許浩與妙語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撼與敬意。
    這幫老棺材瓤子，才真的是人類群星閃耀時，就這樣在無數的歲月中，在不為人知的角落，用生命在和看似無敵的高等文明，以命相搏。
    “前輩，”許浩直起身，“您剛才說，束縛消失了……那您現在特意來到這裏，是……”他沒有說完，但疑問已經很明顯，在這分秒必爭的時刻，這位剛剛脫困的前輩出現在此地，絕非偶然。
    沙巴克老人那雙恢複了清明的眼眸看著許浩，臉上深刻的皺紋似乎柔和了些許，竟露出一個堪稱溫和的微笑，雖然那笑容裏依舊帶著揮之不去的滄桑。
    “嗬嗬，”他低笑了兩聲，聲音比之前在城門口時聽起來要清晰許多，也多了幾分人氣，“還能有什麽指示？當然是你那位……喬熙姐姐，給咱們這些老家夥下的最後一道命令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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