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漸微涼，晉西北還是倒春寒的季節。
    餘繼承的潰軍們現在取暖隻能靠抖，要不是白天扒下了鬼子們的軍裝禦寒，又有山洞幫忙遮風擋雨，隻怕今晚要倒在這荒山野嶺的可不止一人。
    好在吃了鬼子的行軍幹糧和牛肉罐頭，戰士們的體力還比較充足，餘繼承借著月光講解白天的戰術要領：
    “三三製的核心就是突擊、掩護、支援三者交替，根據戰況可以隨時靈活變換。就像白天打十幾個鬼子，表麵上我是先手攻擊，但實際上是掩護，王根生的手榴彈才是殺手鐧。等鬼子們發現了王根生，另一個方向的王喜奎又立刻轉為攻擊，這樣不僅靈活多變，而且分散了鬼子的火力，讓他們的優勢發揮不出來。大家明白了嗎？”
    眾人似懂非懂，還有些懵逼時，要麻突然一拍大腿：
    “就像是川劇變戲法，你看他左手上玩花樣，把台下的哈兒們引到看左邊後，右手才真的在戲服底下掏東西！”
    “對對對！就是這個理兒！打仗不能死板，不能生搬硬套！得動腦子！”餘繼承連連點頭，一臉欣慰。
    這群潰兵裏上過學能識字兒的不多，不像八路軍的隊伍，士兵一入伍就要掃盲，但是餘繼承沒有那麽多時間。想要在短期內形成戰鬥力，隻有套用潰兵們以往的經驗，不求吃透嚼爛，隻求剛好夠用。
    好在這些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雖然沒啥文化，但是勝在戰場經驗豐富、腦子基本夠用，經過幾番模擬演練很快就掌握了基本三三製編組技巧。
    “排長，你說下麵的山溝裏麵至少有五六十頭精銳鬼子，可我們隻有二十一人，還是不夠看呐！”康火鐮提問。
    康火鐮的話激活了潰兵們對鬼子的的ptsd，他們都是老兵，不少人甚至參加了大同、忻口等重大戰役，對於鬼子的單兵技術和炮兵火力優勢記憶猶新。
    原本看見餘繼承靠三個人就幹掉了一個分隊的鬼子，好不容易重燃一點信心，但被康火鐮的提醒之後，就又陷入到被鬼子的炮火和槍法支配的恐懼之中。
    “官長，我們莫得大炮，槍打的莫得小鬼子準。就連扔出去的彈彈也沒有鬼子炸的響，二十人幹三倍人數的鬼子，是不是太不要命咯？”不辣是個有話就說的主兒。
    “是啊，官長。要不我們等鬼子先和對麵山上的八路先打起來了，再從後邊捅他們屁眼兒？”要麻也有點慫。
    這倒不是因為要麻膽小——川軍團向來有一腔血勇，比起作戰英勇無畏在整個華夏都是名聲在外，但是川軍在各個抗戰隊伍中裝備最差，軍紀不好，戰績也比較差，所以川軍團在第一戰區和第二戰區之間被嫌棄來嫌棄去，當初的英勇也被逐漸消磨的不剩多少了。
    隻有迷龍已經挎上了槍，大聲吆喝道：“奶奶個腿兒的，看你們那個慫樣兒！還是不是爺們兒？臨陣擾亂軍心想當逃兵啊？信不信老子替排長斃了你們？”
    但是迷龍的斥責被餘繼承抬手打斷了，不辣、要麻和康火鐮等人感覺到了餘繼承的目光掃視，背後頓時生出寒意——迷龍的話可不是玩笑，很多國軍部隊在打仗之前都會槍斃一兩個膽小的逃兵用來“提振士氣”。
    然而餘繼承並沒有拔槍，甚至都沒有大聲斥責不辣、要麻等人的意思，反而點點頭說道：
    “你們都說得很對，我們是打鬼子，不是去送死。所以說不能在大白天硬碰硬，要利用好黑夜和地形優勢，從鬼子後麵狠狠地捅他們腚眼子！”
    聽到可以捅鬼子的菊花，不少潰兵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剛才冰冷肅殺氣氛隨之消失。
    “但是到底從哪個方向捅？什麽時間捅？我們得合計合計，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每個人都說兩句，這是關係到我們活命的事兒，鬼子都有啥弱點，我們能怎麽對付他們，你們也和鬼子打了好長時間，有什麽建議都別藏著掖著，大聲講出來！”餘繼承借著這股勁兒鼓勵潰兵們動腦筋。
    一開始潰兵們還有些不好意思，後來王根生和喜子一帶頭，話匣子也就打開了。
    有人提出鬼子的軍靴走山路不防滑聲音大，有人說發現鬼子軍官看不起華夏軍隊喜歡冒進……
    戰士們七嘴八舌的一合計，發現其實鬼子的弱點也挺多，心裏對鬼子的莫名恐懼又散去了大半。
    “大家都說的挺好，鬼子也是一個腦袋兩條胳膊，挨了槍子兒照樣完蛋。對了，崔勇回來了吧？”餘繼承見氣氛不錯，決定亮出最後一張底牌。
    “俺在這兒。放心吧排長，你讓我在山頂消息樹弄的記號，都弄好了！”體壯如牛蓄著大胡子的崔勇答道。
    “大家都聽好了，對麵的蒼雲嶺上有一支八路軍的部隊，應該是129師386旅新一團。崔勇已經利用消息樹做好了聯絡暗語，我們先用工兵鏟把山洞的各個出入口都修一修，方便咱們隨時轉移。等到山溝裏那夥鬼子到了預定地點，我們就和蒼雲嶺上的新一團夾擊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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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要是對麵的八路沒發現崔勇的暗語，或者說發現了暗語也不理咱們呢？”迷龍有些擔心，打了好多年仗，這種破事兒屢見不鮮。
    “你們就相信我，對麵的八路軍一定會來的！”餘繼承笑了笑，眼神瞥向了小地圖，蒼雲嶺上正有一堆黃點向山溝移動。
    ………………
    “張營長，你說這消息準確嗎？”一旁的虎子忍不住問道。
    張大彪斜了虎子一眼。“怎麽？連自己同誌的聯絡暗號都不相信了？”
    “不是，可是我們正麵是阪田聯隊的主力，我們這麽分兵在山溝裏找繞路偷襲的小鬼子，完全是大海撈針啊！會不會太冒險了。”虎子為自己辯解。
    “哼！就你覺得自己聰明。我和團長早就覺得不對勁了，按理說這阪田聯隊的攻擊陣型已經展開，但是遲遲不發動攻擊，一定在搞什麽幺蛾子。對麵山上有我們自己的同誌提醒，該覺得慶幸，哪兒來那麽多猶猶豫豫的！先幹掉這夥摸黑的小鬼子繳獲些寶貝，轉身再去防守陣地唄！”張大彪有著躍躍欲試的興奮。
    新一團駐紮在蒼雲嶺準備阻擊戰已經有段時間了，對於蒼雲嶺周圍的地形十分熟悉，張大彪帶領一營三連的戰士用不了多長時間就發現了鬼子突擊隊的蹤跡。
    “好你個小鬼子，居然想趁著夜色繞後偷襲，讓你瞧瞧到底誰才是打夜戰的祖宗！”張大彪嘴角掛著一絲冷笑，指揮三連戰士們迅速進入攻擊位置。
    就在山溝裏那支鬼子小隊即將進入三連的伏擊圈時，幾聲手雷的爆響立刻在鬼子隊伍中間炸開！
    轟！轟！轟轟!
    隊伍最中間的七八頭鬼子立刻被掀飛了，山下鬼子立刻組成戰鬥隊形，一部分就地臥倒反擊，一部分朝新一團三連的伏擊圈跑了過來，像是準備架設迫擊炮。
    對麵山上的隊伍有擲彈筒！而且數量不少！張大彪立刻反應過來，對麵的友軍是專門在把一部分鬼子往自己的伏擊圈裏趕。
    “開火！”隨著張大彪一聲令下，新一團一營三連各種槍械齊鳴，打了山下的鬼子一個人仰馬翻。
    隨著戰鬥的進行，張大彪通過槍聲和望遠鏡確認，對麵山上的友軍似乎隻有二十多人！
    雖然巧妙的利用了樹林掩護而且有擲彈筒加持，但是這麽點人就敢於主動向鬼子精銳突擊隊發起攻擊，而且攻擊的時機和地點恰到好處，仍然讓張大彪感到咋舌。這就像事先和張大彪麵對麵溝通好了似的。
    擲彈筒分割鬼子隊形，步槍小組依托樹林隱蔽，靈活轉換，還有狙擊手專打拿輕機槍和迫擊炮、擲彈筒的鬼子，削弱重火力。附近的兄弟部隊裏可沒有這麽厲害的指揮員，張大彪私下裏比較了一下，就連自己和團長都沒法做到這種程度。
    而被趕到張大彪伏擊圈的鬼子，一開始大多是背對一營三連的陣地，這就給了張大彪一開火就全麵壓製鬼子的機會。這就像是傍上了大佬帶著上分，完全是碾壓局！張大彪已經很久沒有打過這麽舒服痛快的仗了。
    “這對麵山上是誰在指揮？我們的隊伍裏有這麽牛逼的指揮員我居然不認識？打完了這仗一定得好好當麵向他請教！”張大彪邊開槍邊在心裏思索。
    山溝裏的鬼子小隊長住友這時才發現，自己所謂的隱蔽潛行就是一個笑話，這支鬼子精銳突擊隊的行蹤，老早就清清楚楚的暴露在了兩側山上的八路軍眼裏。
    “這些支那軍人著實可恨！根本沒把我們帝國的精銳放在眼裏！”住友覺得自己完全就像鑽進風箱裏的老鼠，在被兩隻貓反複逗弄。
    但是他又百思不得其解，他的隱蔽潛行技術在鬼子陸軍士官學校的同年級裏都是名列前茅的，而且住友確信自己小心翼翼的緩慢潛行、親自斷後，並沒有弄出足以驚動八路的動靜
    “難道是我們聯隊裏有人嫉妒我的能力，用什麽隱蔽的方法暴露了我的行蹤？”住友在腦子裏開啟了陰謀濾鏡。
    嗯，很有可能。畢竟帝國精銳們除了單兵技術好之外還有不少優良傳統——比如海軍馬鹿和陸軍八嘎，在同一個聯隊有個出賣自己這個戰術天才的小人並不稀罕。
    天才一念起，頓覺天地寬。
    住友雖有些惱怒，但他卻並不慌張。
    “我們帝國軍隊的單兵技術和戰鬥意誌在全世界都是數一數二，橫掃亞歐。以我這支帝國精銳的戰鬥力，就算被包圍也能依靠黑夜和山嶺地形分散突圍。不過姐夫要求我隱蔽襲擊、側翼穿插是完全做不到了，我回去之後一定要揪出那個出賣隊友的小人！”
    住友麵朝黃土趴在散兵坑裏，從容鎮定的構思回到聯隊指揮部的措辭，然後抬頭借助槍聲仔細分辨了一下，發現蒼雲嶺方向的敵軍槍聲明顯更密集，於是揮舞著軍刀朝餘繼承部隊所在方向大聲嚷嚷道：“殺給給！”
    鬼子士兵被兩個方向的火力壓製的抬不起頭來，聽到住友的命令如蒙大赦，剁下已經死逑同伴的手指，借助夜色倉皇逃竄。
    一營三連的戰士們借著夜色的掩護，扔出十幾枚手榴彈，給這群跑得飛快的畜生們“送行”。
    張大彪見鬼子已經逃竄，命令部隊下山檢查一下戰果，發現鬼子丟下了二十頭屍體，但卻隻丟下了一挺歪把子和一門迫擊炮，還沒剩什麽子彈，迫擊炮炮彈連一顆都沒留下。
    “報告營長！那群鬼子都向對麵山頭逃竄了！”三連長報告。
    “不好！對麵山上的友軍有危險！”張大彪立刻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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