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葉城外五十裏處的一處草原，李葉突然出現，靜靜地等著什麽人。他回頭向來的方向望去，雖然隻有一望無際的天藍和草綠，卻眼神溫柔如水，腦海中閃過了和妻子相處的點點滴滴。
    妻子是江南道人，李葉早年在在江南道遊學時就與之相識，兩人情愫早在那個元旦燈節的回眸就已暗生。
    那一天燈會，佳人才子雲集，而誰能想到，解開最後一題的竟然是一個名不經傳的西北書生。少女著迷於書生的才高八鬥的風采，書生驚豔於少女的溫柔氣質，兩人便一見鍾情了。
    多少次暗中策劃的偶遇，多少次想方設法的打聽，和每一個初次陷入愛河的愛人一樣，兩人的情愫冒著酸酸甜甜的氣息，讓旁人羨慕也讓人著急。
    而當母親臨盆在即的消息托人傳來，李葉在告知少女聯係的方式後，匆忙上路，兩個人都覺得，下一次見麵就是兩人喜結良緣的時候。
    隻是，少女等啊等，等來的不是心上人，而是書生讓她忘了他的書信。
    少女哭得梨花帶雨，幾欲昏厥，那個不能將真相告知愛人的書生也何嚐不是肝腸寸斷呢？
    少女撫摸著書信上的淚痕，不信自己喜歡的男子是那種薄情寡義的無情郎。於是他收買了家中去往西北經商的下人，女扮男裝偷偷混入其中。這一路的艱辛隻有少女一人知道，她卻自己咬牙忍住了，隻為當麵問問那個書生是不是真的變了心。
    商隊走走停停，走了整整四年，期間遭過土匪強盜，也碰上過大蟲狼群。少女無數次都覺得自己要死了，但是憑著一股氣硬生生地堅持到了碎葉城，整個商隊到達碎葉的時候已經死的隻剩下五個人了，這就是凡人遠行十幾萬裏的代價。
    是的，少女很傻，傻得應該被嗬斥沒有理智。
    兩年前那個雨天還不是妻子的那個少女敲開書生家門的時候，她是怎麽樣的狼狽模樣，渾身髒兮兮的，一副男裝打扮。最愛幹淨的她渾身黝黑，還帶著一股酸臭味，從未做過粗活的手上裂開了一道道口子。如果把那個時候的少女丟到街上，無疑會被眾人當成路邊乞討的乞丐。
    書生愣住了，在他看到這個很傻很髒很臭的少女時，愣了一下，眼淚奪眶而出，一把將其擁入懷中。少女沒有問什麽，這個舉動對她而言已經足夠了，一切的答案都在這裏了。少女在好幾次瀕臨死亡的時候沒有哭，在傷痕累累的時候沒有哭，而在心上人的懷抱裏號啕大哭起來，哭得是那麽肆意妄為，不留餘力……
    而後，碎葉城李府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在城主的默許之下，紅妝鋪了一城。那一天，李家高朋滿座，在坐的無不是碎葉修界的前輩宿老，強者高層。那一天，整個碎葉城無論的酒水還是吃食都由李府買單，據好事者統計，那一天花費了金銀是碎葉城兩年的稅收之多。
    想到妻子又一次識破了自己的謊言，李葉自嘲地笑了笑，看來自己真的沒有什麽說謊的天賦啊。
    娘子，抱歉……沒辦法完成和你一起白頭到老的約定了。
    小二，抱歉……大哥要失約了。
    父親，母親，小妹……
    天空中忽然出現四個人影，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一陣狂風吹過，青草折腰。
    “葉兒……”
    帶頭的人開口，赫然是李葉的大舅舅月一，而後跟著的是李葉的其他舅舅們，李葉微微一愣，又很快恢複了平靜。
    “大舅，您是來取葉兒性命的嗎？”
    “葉兒你是什麽呢！我們隻是來讓你不要插手這場戰爭。”
    “嗬……大舅你覺得可能嗎？”
    李葉輕笑一聲，飛身擋在了月一等人之前。
    月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伸手抽出身後所背的巨刀，用刀身對著李葉。
    “大舅嘴笨，辯不過你這讀書人。隻不過大舅也有無法退讓的理由，如果你想出手，大舅就隻能陪你耍耍了。”
    月一對身後的兄弟們示意後，將大刀身當做棍子對著李葉。
    “老二老三老四，按照計劃行事。”
    “別傷著葉兒……”
    月二等人猶豫了一下，化作流光向碎葉城飛去，李葉剛想去攔，卻被月一一擊拍得連連倒退。
    “大舅，您真的要做這人神共憤之事嗎？”
    李葉身上的氣勢爆炸開來，洶湧的靈氣溢出體表，震碎了天上的流雲。
    哪怕是一位弱極境，體內蘊含的力量也恐怖如斯，若是一般修士在此，一定會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隻是可惜，月一可不是一般修士，身為突厥最強大的勇士之一，月家四兄弟全是極境強者，而作為大哥的月一更是極境強者中的佼佼者。
    李葉身上可怕的氣息在月一眼裏就如同剛剛成型的颶風，不弱卻也不足為懼，唯一的效果就是吹動他的衣角罷了。
    “葉兒，你放心，舅舅們此行目的隻有讓你不要加入戰鬥以及糧倉裏的糧食而已，不會傷碎葉城百姓分毫。”
    “可是，您若將碎葉城糧倉中的糧食全部搶走，這個大旱之年我碎葉城的百姓怎麽辦？難道讓他們活活餓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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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葉的話讓月一有些不耐煩，暴喝之中帶著的力量一下子將李葉身上爆發的氣勢壓倒。
    “那我突厥百萬子民就該活活餓死嗎！”
    “……”
    李葉沉默了，這是他和舅舅的立場不同，能夠理解，卻不能原諒。都是為了各自的百姓，這場戰鬥自然都有不能輸的理由。
    李葉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變得銳利且無懼，仿佛在此時終於下定了決心一樣。
    “咚！”
    隨著一聲悶響，李葉的嘴角溢出鮮血，如墨的黑發變得花白，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氣勢卻節節高升，竟然一下子壓過了月一的氣勢。
    “燃燒壽元？你瘋了！你會死的！”
    月一的聲音帶著慌亂，急忙衝了過去想要阻止李葉。
    “大舅，你說得對，我也有不能輸的理由。”
    李葉深吸一口氣，一掌拍向衝來的月一，其中蘊含的恐怖力量讓月一驚得連忙抬刀防守，掌刀相交的一刻，金石相擊的聲音刺破雲霄，方圓數裏草地上的草坪被氣浪掀飛。
    隻是一瞬，本是強於李葉的月一竟然被擊飛出去，身形化作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狠狠砸在地上，撞出一個大坑。
    “不可能，就算是燃燒壽元，又怎麽可能變得這麽強？”
    擦了擦嘴角的鮮血，月一驚駭地看向自己這個外甥。
    “大哥！”
    幾道黑影一下子從天際來到月一身旁，原來是月二等人。也是，沒有了極境坐鎮的碎葉城，取走糧倉中的糧食無非探囊取物罷了，有需要浪費多少時間？
    “舅舅，把糧食留下吧。”
    李葉外貌無時無刻地在衰老，臉上的表情極不穩定，忽笑忽怒，忽喜忽哀。
    “靈魂！葉兒在燃燒靈魂！快打斷他！不然他連投胎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眾人中最見多識廣的月二大叫起來，連忙喊著兄弟們一起出手，且是竭盡全力，就算是誤殺了李葉，也比讓他魂飛魄散來得好。
    看著舅舅們竭盡全力殺來的恐怖威勢，感受著體內生命力的瘋狂流逝，李葉的腦海中閃光了回馬燈，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李家與女帝相見的夏天。
    “你至今都沒有親手殺過人，守碎葉會死很多人的，你下得去手？”
    “孩……孩兒願手染鮮血，也不願無辜百姓因修士犯禁而慘死。”
    “你若以寶物強行催生修為，定然無法完美控製，如此一來隻能隱姓埋名，史書之上注定連你的姓名都難以留下，放棄本來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真的值得嗎？”
    “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若是犧牲一人可佑天下蒼生，今日當從我李葉始！”
    父親的身影逐漸迷糊了，聲音卻無比清晰，一字都不曾忘。
    隻是未想到，自己最後一戰竟是對自己的親舅舅動手，何等悲哀啊。
    李葉將自己所有的靈氣，意誌乃至靈魂都融為一枚青葉，青葉上銘刻這密密麻麻的小字，小字遊動間形成青葉的脈徑。
    隻見李葉手一抖，賭上一切的青葉若天下最快的暗器一般爆射向舅舅們。
    當舅舅們的全力攻擊與青葉相交，巨大的能量化作白光吞噬了方圓十裏的地界，世界安靜了……數十裏之外的碎葉城都看到那恐怖的白色爆炸，聽到了那無匹的巨響，無數人在這一刻都被震得耳鳴不斷。
    而當能量消弭，舅舅們已經不見了蹤影，幾個儲物的空間若隱若現，李葉跌坐在地，此時的他右肩已經被炸沒了，看起來已經衰老到無以複加，頭上的白發也隻剩下稀稀疏疏的幾根，哪裏有曾經的翩翩佳公子模樣。
    李葉的目光平靜，看著前方，是那舅舅們隕落之地，是那數十裏外的碎葉城，是那千裏之外的青蓮鄉，也是那整個人間的燈火輝煌。
    “葉，不負天下生民，唯負……”
    還沒說完，嘭地一聲，李葉化作了虛無，連齏粉都未曾留下，就像這個人間從來沒有出現過李葉這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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