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張相功過玉微瑕,口腹蜜劍林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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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的冬夜比往年都要冷些。李白踩著新雪往平康坊去,腰間的酒葫蘆撞著秋蓮劍柄,叮當作響。
月光照在宰相府的素白燈籠上,將"張"字照得慘白。
"太白兄。"靈堂前跪著的素衣青年抬起頭來,孝服下的金線暗紋在燭火裏一閃。
李白怔了怔,才認出這是張垍。
不過旬月未見,他眼下的青黑竟比守夜的燭淚還要深重。
張垍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烏紗襆頭壓著額角新添的白發。
案上鎏金香爐突然爆開一粒火星,驚得捧祭文的侍從踉蹌後退,雪浪箋飄落在李白腳邊。
他彎腰拾起時,瞥見"結黨營私"四字墨跡未幹,落款處赫然蓋著吏部侍郎李林甫的私印。
門外忽起騷動,十二幅蜀錦屏風被人推得東倒西歪。
李林甫紫袍玉帶的身影踏碎滿地紙錢,腰間金魚袋隨著步伐叮當作響。"聽聞張公子近日整理令尊遺稿,不知可尋見《望月亭記》的下卷?"
他撫著蓄了半月的短須,目光掠過張垍慘白的臉,“聖人昨日問起驪山行宮的營造賬目,本官少不得要借張相的筆記參詳。”
李白將酒葫蘆重重砸在青銅雁魚燈上,驚得燈焰竄起三寸高,將張垍護在身後。
"侍郎好記性,去歲重陽馬球會,您那匹大宛馬踏碎的何止是半卷《望月亭記》?"
張垍解下腰間蹀躞帶,露出禦賜的龍紋金符,"不如我們現在就進宮,請聖人評評這"借"字該當何解?"
隻是可惜,哀極傷肺,他突然劇烈咳嗽,袖中滑出半塊斷裂的玉璜。
那是三日前父親臨終時塞進他掌心的,斷裂處還沾著褐色的藥漬。
他想起最後一次與父親對弈,老相國顫抖的手指將黑子落在"天元"位,棋盤下的密格藏著半封未寫完的《諫征吐蕃疏》。
"李侍郎可知"月亭"典故?"
張垍撐著香案起身,孝服廣袖掃落供台上的白玉貔貅,
"開元三年,家父督建望月亭時,親手在梁木刻下"清輝可鑒"四字。昨夜風雨大作,那亭中銅鈴卻仍能奏出《幽蘭》古調——想來是先帝禦賜的南海沉香木,終究比尋常木料經得起歲月。"
李林甫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當然記得那個暴雨夜,自己安插在工部的眼線回報說望月亭基座發現前朝女帝賜下的玉圭。
此刻靈堂外的梧桐樹上,二十名金吾衛正屏息待命,隻等摔杯為號。
突然有琵琶聲破空而來,穿堂風卷著《霓裳羽衣曲》的殘譜撲滅半數蠟燭。
李白拔劍挑開翻飛的素幔,劍鋒映出來人玄色冪籬下的金絲履——竟是玉真公主府的首席樂伎裴十二娘。
她懷中琵琶的鳳頸處,一道新裂的紋路蜿蜒如蛇,正是三日前張說在病榻上以朱筆勾畫的路線。
"妾身奉公主命,特來為張相奏《廣陵散》最後一闕。"
裴十二娘指尖掃過冰弦,暗紅血珠順著銀甲滴落在地磚縫隙裏。李白的劍尖微微發顫,他認出血跡勾勒的,分明是潼關守軍布防圖的輪廓。
李林甫突然放聲大笑,腰間金魚袋的蹀躞七事相互撞擊,發出催命符般的脆響。
"好一曲《廣陵散》!不知張公子可還記得,上月你們在終南山獵場射中的白鹿…..."
他故意拖長尾音,袖中滑出一支淬毒的銀箭簇,箭杆上"隴西李"的烙記已被刮去大半。
張垍的指甲掐進掌心,那日羽箭破空時,他分明看見李林甫的家奴在鬆林深處閃動。
父親臨終前囈語中反複出現的"鹿鳴"二字,此刻化作萬千銀針紮進太陽穴。
靈堂後的柏樹林裏傳來夜梟啼叫,三長兩短,正是他與不良人約定的信號。
李白仰頭灌下一口烈酒,酒液順著胡須滴在青石磚上,暈開幾朵墨梅般的痕跡。劍鋒忽然轉向供桌上的青銅冰鑒,劍氣激得其中湃著的西域葡萄釀騰起三尺酒泉。
"林大人既愛望月亭,何不共飲此杯?"
李白手腕輕振,酒泉化作銀龍直撲李林甫麵門,卻在距鼻尖半寸處驟然散作細雨。
“就像去年你在沉香亭,用這招"雲龍三現"款待突厥使臣那樣。”
李林甫明朝暗諷張說貪沒錢財之事,張垍卻以李林甫討好突厥使臣還擊。
眾所周知,李林甫的祖父就死在了當年征討突厥的戰役之中。
而張說作為天兵軍大使,他持節安撫同羅、拔曳固等部落,僅率20人深入敵營,成功平息因誅殺突厥降戶引發的危機。
兩人稍一對比,高下立判。
李林甫不躲不避,任由酒水打濕自己的衣服,也沒有因為張垍的話氣急敗壞。
他身為朝廷重官,他自然聽說過李白的名號,笑意盈盈地說道:
“李詩仙是鐵了心要護他嗎?哪怕本官是奉了皇上的旨意。”
李白對張垍心有虧欠,此刻便是彌補之時,自然是一步不讓。
李林甫的襆頭已被酒氣浸透,屏風後傳來佩刀出鞘的錚鳴,二十柄橫刀映著燭光在素幔上投下森然刀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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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十二娘的琵琶聲陡然轉急,《廣陵散》的殺伐之音震得梁間蛛網簌簌飄落。
張垍手中的玉璜應聲而碎,李林甫袖中的銀箭簇掉在地上,濺起細小火星。
眼見雙方劍拔弩張之時,李白長嘯一聲震落梁上積塵,劍光在靈牌前劃出半個青蓮:"張公當年在幽州寫的"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今日倒要在這長安城裏應驗了。”
雖未有修為加持,但李白的一身武藝也足以震懾在場眾人。
他劈開冰鑒,任由琥珀色的酒漿漫過李林甫的紫錦靴,"侍郎若急著查賬,不妨先去鴻臚寺問問,昨日突厥使團為何多要了三十車青鹽?"
青鹽與鐵同色,而鐵粉與青鹽遠看並無二致。
更鼓恰在此時敲響,裴十二娘的五弦琵琶"錚"地斷了第三根弦。
李林甫盯著地上蜿蜒的酒漬,那形狀竟與隴右道地形圖分毫不差。他彎腰拾起沾了酒液的《望月亭記》殘頁,指尖突然傳來灼痛——張垍何時在紙上塗了火油?
"本官忽然想起聖人召見..."李林甫甩袖轉身,蟒紋袍擺掃翻了供台上的鎏金燭台。
火苗竄上素幔的瞬間,李白劍尖挑起冰鑒中殘餘的清水,淩空畫出一道水幕。
當最後一縷青煙散去,李林甫早已不見蹤影。
張垍跌坐在父親棺槨旁,發現墊棺的七星銅板竟錯位了半寸。
他伸手摸索棺底暗格時,觸到一卷用突厥文字寫就的《河西屯田策》,頁腳鈐著李林甫私印。
五更梆子敲響時,李白在相府後院的古槐樹下挖出兩壇杜康。張垍抱來父親最愛的犀角杯,卻發現杯底刻著"開元五年,上賜張說"的字樣已被酸酒蝕去大半。
他們對著將熄的紙錢灰燼舉杯,東方天際泛起的魚肚白裏。
"父親在《幽州胡馬歌》裏寫"何時天狼滅,父子得安閑",此時萬國來朝,卻有奸臣弄權……"
張垍突然將犀角杯砸向石階,飛濺的瓷片劃破自己的手背,血珠滴在翻開的《河嶽英靈集》上,恰好染紅"長風破浪會有時"七個字。
太白輕聲一歎,拔出秋蓮,卻四顧茫然,劍鳴如龍吟,驚起滿樹棲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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