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浪潮深處，韓東晟感覺自己正在化開。
    “係統接入：99。”
    “人類記憶剝離：97。”
    冰冷，沒有起伏的提示音，在僅存的意識裏敲擊。
    每一個數字落下，都帶走一片屬於“韓東晟”的碎片。
    不是死亡。
    是轉化。
    溫熱的、混亂的、充滿矛盾的人類，變成冰冷的、有序的、絕對理性的數據。
    永恒的數據。
    他還記得什麽？
    實驗室裏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帶著一種清潔的刺痛。
    針頭刺破皮膚，那一下細微的疼。
    哥哥最後那個笑。
    還有一個小女孩，固執地、一次次地喊他。
    “喪屍哥哥。”
    劉若欣。
    這三個字，沉甸甸的，砸在奔流不息的數據海洋裏，成了一個錨點。
    這一點點人類的餘溫，被死死釘住。
    韓東晟用盡正在消散的力氣，在網絡核心的節點上，擠壓出一個意識的影子。
    不是身體，是數據模擬出的泡影。
    但這泡影裏，有他最後的人味兒。
    影子穿過防火牆，沿著線路疾馳，在塔內迷宮般的網絡裏，不顧一切地尋找。
    尋找那個女孩。
    ——
    劉若欣的後背緊貼著金屬牆壁，又冷又硬。
    她大口喘著氣，肺葉火辣辣的。
    身後的牆麵，一塊嵌入式的顯示屏毫無征兆地亮起。
    藍光刺眼，滋啦的電子噪音刮擦著耳膜。
    屏幕上，混亂的像素點掙紮、聚合，勉強拚湊出一個搖晃的人形輪廓。
    “喪屍哥哥？”
    劉若欣幾乎是撲過去的，手掌按在冰冷的屏幕上。
    那個藍色光點組成的輪廓，幅度微小地動了動，揚聲器裏傳出聲音，破碎，裹挾著電流的雜音：
    “不…完全是…係統…接納…我。”
    劉若欣的手指在屏幕上發抖。
    “你還認得我嗎？”
    電流噪音裏，韓東晟的聲音，有那麽一瞬間清晰了。
    “劉若欣…喪屍…哥哥…”
    屏幕上的圖像猛地扭曲、閃爍，韓東晟的輪廓幾乎散開，變成一片混亂的雪花點。
    維持這個投影，正在變得極其困難。
    “我選擇…永恒看守…控製網絡…阻止…災難…”
    劉若欣一把抓緊背包帶子，那裏有還沒完成的解藥。
    “不！我們有解藥！可以變回來的！”
    屏幕上的像素再次掙紮著凝聚，韓東晟的輪廓清晰了些，但也更冷了，那種非人的、屬於數據的冰冷感幾乎要溢出屏幕。
    “太…遲了…人類部分…消散…97…隻有這樣…才能控製…所有…”
    劉若欣猛地扯開背包，抓出那本舊筆記本——她媽媽留下的東西。
    本子在她手中，紙頁自己動了起來，嘩啦啦翻著，停在一張新的空白頁上。
    墨水，憑空出現在紙上。
    線條自行延伸、勾勒，轉眼間繪製出一副複雜的係統圖。
    中心一個節點，標注著“主宿主”。
    周圍密密麻麻，環繞著幾十個小些的節點，“次級節點”。
    “這是什麽？”劉若欣盯著本子，聲音都在發顫。
    屏幕上，韓東晟的投影也“看”向那本子，電流噪音裏，竟摻雜了一點難以置信的成分。
    “守護者…議會…林筱雨…最後的…”
    圖表下方，文字浮現。
    劉若欣飛快地讀著，心髒砰砰直跳。
    “第三條路！可以分散控製權！不需要一個人承擔！”
    她激動地把本子貼近屏幕，語速飛快：“我們可以組建一個守護者議會！找誌願者，一起分擔！你不用被完全吞噬！”
    屏幕上，韓東晟的投影靜止了幾秒，像是在運算這個龐大的信息。
    然後，像素再次穩定，輪廓前所未有的清晰。
    “需要…徽章…載體…連接…意識…”
    劉若欣下意識摸向腰間。
    龍隊給她的徽章，靜靜躺在那裏。
    中央那塊藍色的晶體，正幽幽地發著光。
    “我有！這個！”
    滋——！！！
    電流噪音陡然尖銳刺耳！
    韓東晟的投影劇烈閃爍，幾乎潰散。
    “蕭總監…啟動了…自毀…”
    話音未落！
    整座塔，猛地一震！
    腳下劇烈搖晃，天花板碎塊簌簌落下，砸在地上。
    地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開猙獰的縫隙。
    尖銳的警報聲瞬間撕裂空氣，響徹塔內每一個角落。
    操作室內，蕭總監用手背蹭掉額角淌下的血跡，臉上毫無波瀾。
    他盯著控製台。
    鮮紅的數字在屏幕上跳動，冰冷地宣告著結局。
    “1500…1459…1458…”
    十五分鍾，這座塔將化為廢墟。
    他啟動了最後的加密通訊。
    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身處絕境的恐慌。
    “報告董事會，k01已完全掌控神經網絡。轉化塔即將按計劃自毀。建議立刻執行備用協議，釋放‘源頭’。”
    線路彼端，一個扭曲變形的電子音響起，不帶任何人類的情緒：“授權確認。‘源頭’釋放程序啟動。撤離，蕭總監，任務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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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訊切斷。
    蕭總監嘴角勾起一個近乎無形的弧度。
    他拍下操作台上最後一個按鈕。
    旁邊的牆壁無聲滑開，露出一條漆黑的通道。
    “人類，終將超越血肉的束縛。k01，願你在數據的永恒裏，獲得安寧。”
    他的身影沒入通道深處，再無聲息。
    塔內各處，警報淒厲。
    原本被韓東晟意誌壓製的變異體，瞬間狂暴。
    自毀程序像病毒一樣侵蝕著網絡，韓東晟分散的意識正在被強行剝離，他對那些怪物的束縛，正在飛快瓦解。
    e區走廊。
    蘇虎，或者說，現在的“他”——一半冰冷金屬，一半溫熱血肉的強化體，正硬扛著三隻失控的電漿變異體。
    拳頭覆蓋著厚重的金屬，每一次揮出，都帶著撕裂空氣的悶響，將黏滑的怪物砸進扭曲的牆壁。
    “操！這鬼地方真要塌了！”蘇虎一拳打爆一隻變異體的腦袋，黏稠的液體濺了他一身，他扭頭衝著不遠處的趙雨荷吼道，“得趕緊找到劉丫頭！”
    趙雨荷麵前，那個不起眼的保溫杯懸浮旋轉，形成一道肉眼難見的力場，硬生生擋住了一隻變異體的撲擊。
    她額角全是細汗，臉色透著不正常的白。
    “通訊完全斷了！係統全亂套了！”
    走廊另一頭，煙塵彌漫。
    一個高大的影子緩緩走出。
    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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