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海水，包裹著這頭沉默的巨獸。
    窗外沒有任何可以參照的景物，隻有無盡的，純粹的黑暗。
    時間失去了意義。
    蒼狼靠在冰冷的金屬內壁上，他的臉映在特種玻璃窗上，與窗外的黑暗融為一體。
    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隻感覺到一種被徹底掏空的麻木。
    從“方舟”醫院的臣服，到禿鷲車隊的跪拜，再到“三叉戟”的崩塌。
    他所認知的一切，關於力量、尊嚴、乃至人類這個物種的邊界，都在那個男人的麵前，被一次又一次地，輕描淡寫地碾碎，重塑。
    他已經不再去思考反抗，甚至不再思考明天。
    思考，是需要耗費能量的。
    而他的精神，早已被榨幹。
    劉若欣已經睡著了，小小的身體蜷縮在王座的旁邊，腦袋枕著韓東晟的小腿。
    均勻的呼吸聲，是這片死寂裏，唯一的，屬於正常世界的聲響。
    韓東晟沒有動，他像一尊與王座融為一體的雕塑，維持著恒定的姿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這艘深潛魔神的最強裝甲。
    “方舟”與“三叉戟”數據庫，整合完畢。】
    趙雨荷的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每個人的腦海裏響起。
    兩個計劃，都指向同一個深海坐標。】
    卡裏普索海溝，地表最深處。】
    她的視網膜上，一張由無數數據點構成的，深不見底的海溝三維圖，緩緩旋轉。
    在海溝的最底部，一個紅點，正散發著不祥的光。
    目標：‘原始真菌’母體。】
    兩個計劃的內部代號：‘蓋亞之心’。】
    “蓋亞之心……”
    錢院長從毯子下麵探出頭，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名字，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脫水和恐懼，變得嘶啞難聽。
    根據數據分析，陳博士與吳振國所利用的真菌，都隻是這個‘母體’釋放出的，億萬分之一的孢子演化而來。】
    他們試圖控製它，利用它，但他們甚至從未真正抵達過它的所在。】
    趙雨荷的分析，冰冷而客觀。
    結論：那是一個遠超他們理解範疇的，星球級的生命體。
    錢院長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外麵的海水還要黑。
    他瘋了。
    這個男人，韓東晟，他要去挑戰一個星球級的怪物。
    而他們，就是被綁在這輛戰車上的，無辜的祭品。
    巨獸，開始下潛。
    不是平穩的航行，而是筆直的，向著那片更深邃的，連光都無法逃逸的黑暗，沉去。
    車廂內的氣壓在變化。
    一種無形的重量，開始作用在每個人的身上。
    這不是物理層麵的壓力。
    而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龐大的……意誌。
    仿佛有一顆巨大的心髒，正在深淵的最底部，緩慢而有力的，跳動。
    每一次跳動，都讓這片漆黑的海水，發生一次共振。
    “呃……”
    女護士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額頭，鼻孔裏滲出了暗紅色的血絲。
    錢院長蜷縮在角落，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口中吐出了白沫。
    蒼狼的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他感覺自己的骨髓，都在隨著那個節律震顫，靈魂仿佛要被從這具軀殼裏，硬生生地剝離出去。
    警告：檢測到次聲波共振。
    頻率……無法測定。】
    警告：車內人員生命體征，急速下降！】
    趙雨荷的瞳孔裏，代表著危險的紅色數據流，第一次，出現了瀑布般的刷屏。
    她的計算核心，正在被那股龐大的意誌，強行幹擾。
    就在所有人的意識即將被徹底碾碎的前一刻。
    韓東晟，抬起了眼皮。
    他那雙沒有任何情感的眼睛，穿透了無盡的黑暗，看向了深淵的底部。
    然後，他釋放了自己的意誌。
    沒有聲音。
    沒有光芒。
    隻是一個純粹的念頭。
    安靜。
    下一秒。
    那顆在深淵底部跳動的巨大心髒，猛地，漏跳了一半。
    車廂內，那股足以碾碎靈魂的壓力，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錢院長和女護士癱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仿佛剛從水裏被撈出來。
    蒼狼靠著牆壁，緩緩滑坐到地上，他看著那個依舊麵無表情的男人，連最後一絲反抗的念頭，都徹底化為了塵埃。
    那不是對抗。
    那是……訓斥。
    就像一個主人，在訓斥一隻過於吵鬧的寵物。
    次聲波源，已靜默。】
    所有單元，恢複正常。】
    趙雨荷的匯報聲，在蒼狼聽來，充滿了諷刺。
    巨獸，繼續下潛。
    一萬米。
    兩萬米。
    深度的數字，在戰術屏幕上，已經變成了一個抽象的符號。
    這裏，是任何人類科技都無法抵達的禁區。
    突然。
    整艘巨獸，猛地一震！
    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從下方，狠狠地托舉了一下！
    警告！偵測到超巨型生物力場！】
    正在從下方，高速接近！】
    趙雨荷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數據之外的……緊繃！
    戰術屏幕上，一個比他們這艘巨獸還要龐大數十倍的陰影，從雷達的盲區裏，一躍而出，瞬間就占據了整個屏幕！
    它來了。
    它對剛才的“訓斥”，感到了不滿。
    韓東晟，站了起來。
    他走到了那扇巨大的主觀察窗前。
    劉若欣也被驚醒了，她揉著眼睛，有些迷茫地看著窗外那片不變的黑暗。
    “哥哥？”
    韓東晟伸出手，輕輕的，放在了她的頭頂。
    然後，他對著窗外，伸出了手。
    不是對著劉若欣，而是貼在了那片冰冷的，足以抵禦深海巨壓的特種觀察窗上。
    下一瞬。
    黑暗，被點亮了。
    不是由外而內的光，而是由內而外的。
    以韓東晟的手掌為中心，一道道深邃的，仿佛由純粹的黑暗能量構成的紋路，在巨大的觀察窗上蔓延開來，像一張蛛網，捕捉向深淵的盡頭。
    也就在這一刻，那個龐大到無法計算的陰影，終於，從黑暗中，完全顯露了它的身形。
    那不是任何一種已知的生物。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像一團由無數發光的、半透明的神經束和髒器組成的，活著的星雲。
    在那團星雲的中央，睜開了一隻眼睛。
    一隻，巨大到足以將整艘生物戰車都倒映進去的，金色的，豎瞳。
    沒有憤怒，沒有惡意。
    隻有一片，比這片深海，更加古老，更加死寂的，純粹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