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假麵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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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三月十九,皇帝車駕和隨行的皇子大臣嬪妃們從春明門而入西都。移駕永寧皇宮紫極宮隻是個開始,接下來要去宗廟祭祀太祖皇帝先祖,宴請西都大臣,接管西都事務,一套繁瑣流程下來,一天也就過去了。
在西都,成年皇子們要按照老規矩入住九王宅。他們昨天雖然已經相見,卻沒時間把酒言歡。今日陰雨連綿出門難,兄弟幾個正好可以痛痛快快地大喝一場。
站在窗邊望著樓外的楊柳青青和那片漣漪四起的小湖,文泰回身落座讚歎道:“四哥選的地方真絕了!要是酒喝乏了,站窗邊就能看見美景。”
文淵笑道:“那六弟還不多喝幾杯,喝累了往窗邊一站,以六弟才情,定能當場作一首好詩出來!”
文曦關心道:“六弟,聽說你還是沒有領什麽差事,這是怎麽回事?”
文泰開懷道:“我也不知皇上的心思,但這不就無事一身輕嘛。眾位哥哥日夜勞累辛苦,弟弟敬你們一杯!”
酒過三巡,文康先是讓伶人清唱杏花謠,歌謠唱完後文曦又與眾人講說自己在湖州的見聞。文安問文淵關於乾州的見聞,文淵則隻簡單說幾句對付過去。
文淵坐得累了,起身走幾步往樓欄一靠,頭往下一瞥,發現在樓下等候他們的太子妃、晉王妃、皇三子妃正呈跪安姿態。
細想之下,文淵猛然酒醒,他快步回到桌邊,叩桌小聲道:“皇上來了,你們誰走的風聲?”
文康立刻收了笑容,但又讓弟弟們繼續宴飲,切莫讓父皇覺得來的不合時宜。隨後他和晉王整理下儀表,匆匆下樓去迎接父皇。
“免禮,都免禮,我隻不過是來你們這兒避避雨的。今天你們兄弟重逢,應是喝了不少酒吧。”同光視線移到太子身上,“文康你先上去吧,我有話要與你二弟說。”
其他人想自覺退下,同光讓他們不必冒雨出樓,在前堂坐著就行,自己和文淵去了後廳。同光興致滿滿道:“文淵,你覺得大將軍餘興楷的滅妖方略如何?”
文淵沉默良久,眉眼不自覺地低了下去,答道:“兒臣愚以為滅妖方略過於宏大,其中變數太多,雖有許多應對之策,但始終未提及請求天界出兵,此其一弊。兒臣以為,此次妖族大軍壓境,天界作壁上觀,分明就是要天下大亂,待我軍元氣大傷之時,好趁虛而入……”
觀察到父皇臉色深沉,文淵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他上次這麽說,就被父皇派去了乾州。
“不說了?那朕可就要說說了。” 與上次的勃然大怒不同,這次同光心平氣和道:“這次妖族雖成大軍壓境之勢,但妖王並未現身,那麽天界就絕不出兵。文淵你不知道,我們人間是亂是安,在天帝眼裏始終不如一個妖王重要。”
身為人間的皇帝,隻有他一人知曉天帝的天意。在與兵部大臣製定方略之前,他反複向國師詢問妖王是否在前線現身。因為他知道,每次天兵下界的前夕,國師都會提到妖王已經現身。
文淵聽聞此言大感震驚,一時愣在那裏,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同光苦笑道:“正所謂慈不掌兵,朕以天下匹夫為兵,無論前線會死多少將士,你見朕何曾心軟過?而天帝以整個人間為兵,引誘妖王出擊,進而派兵下界誅殺妖王,好建立他的功業。你也帶過兵,應該知曉這個道理。”
“朕上次罵你,是因為這些東西不能在朝堂上明說,讓你遠去乾州也是為了躲避大臣們的口誅筆伐。蒼天雖然無情,但至少不會與妖族串通一氣。這次朕要把妖族打痛了,把妖王提前引出來。天兵一下凡,就沒我們什麽事了。”
文淵目光突然堅毅,義正辭嚴道:“父皇,國家不僅有外患,還有內憂。此次乾州之行,兒臣見平安府徐家強占土地,目無官府,其家族成員奢靡風氣盛行,這都是借了朝中徐黨之勢。徐黨如此惡劣,您為何要罷免黃老,提拔徐愷之?”
同光在心中一歎。文淵的心直口快是皇子們當中獨一檔的,這讓他既喜歡又討厭。當皇帝,身邊會說真心話的人寥寥無幾,但有時候這忠言啊,就是那麽逆耳。
同光臉上極為不快,說道:“徐家為國謀財百年,有本事,眼下朝廷需要他們填充國庫。黃濤隻是一個謀政之臣,朕身邊不缺,況且他歲數大了。”
見文淵還有要說的意思,同光問道:“乾州庫銀失竊,你為何隻字不提呀?”
文淵再次一驚,他原本是想幫曾為自己老師的王子安蓋過這麽一回事,不曾想父皇已經知道了。
同光見兒子低頭沉默不回話,心想著這是在護老師呢。他欣慰地笑道:“不是有誰彈劾,是王子安自己在辭呈裏說了這事。既然庫銀找回來了,朕也就不為難他。”
文淵後知後覺的“哦”了一聲,然後又突然想起什麽,說道:“兒臣還有一事稟報,那位三十年前挑戰各大宗門無敵手的南宮淵,兒臣為您找到了。他與止武門寒鴉有些私人恩怨,所以被兒臣安置在一處隱秘之處,父皇您看要不要讓他來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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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打了個哈欠,“改天再說吧,朕今晚還要宴請各大宗門宗主掌門。”
文淵見父皇有些春困,於是帶他去後房歇息。等他睡著後,文淵拿走濕鞋給了大太監鄧德義,又命人拿了對大小一致的新鞋放回房中。
再出來時,見兄弟們小心翼翼下樓詢問情況,文淵一個噓聲,他們就明白了。見樓外雨連綿,父皇又沒走,他們也就在前堂坐下嘮起家常來了。
樓外春風夾著細雨,樓內子坐前堂父睡房。誰會想到,能把大魏君主皇子們困在一處的東西,是一場不大也不小的春雨呢?
……
酉時,夢府。自從得到夢行雲以身相許的允諾之後,趙立隔三差五就往這裏跑一趟。一開始還是喝喝茶聊幾句,後來他的行為就越發大膽了。不等洞房花燭夜,先享受了再說。
閨房中,二人雲雨過後,趙立把她摟在懷裏低聲道:“皇上昨日就到了……要麽今晚,要麽明天,我就去宮裏把那天仙的惡行都告訴皇上,娘子你可要準備了。”
夢行雲嬌聲喘息道:“官人你就放心吧,奴家定會準備齊全。奴家無親無故,官人可要多請一些兄弟來熱鬧熱鬧啊。” 說完,她又露出攝人心魄的笑,隨後親吻趙立麵頰,她的小手又開始不安分起來。
趙立握住那隻玉手,說道:“娘子,雨停了,我得走了。”
“哼~” 夢行雲捶了他胸口一下,嬌笑道:“下次輕點啊,奴家受不了的。”
趙立壞笑著親了她一口,穿好衣服走人了。
夢行雲見趙立走後就忍不住在床上像個猴似的笑著,此時門外又來了一個身著紅葉白紗衣的夢行雲,手上還拿著下人穿的衣服。
門外的夢行雲也忍不住笑意,把衣服往裏一扔,說道:“快把衣服穿上,再把床上這些東西都給我換了。”
穿完衣服,那裏麵的夢行雲就變回了難止喜,他大笑道:“小姐您這障眼法可真厲害呀!把那男人迷得神魂顛倒的!”
夢行雲拿扇遮笑,“把他迷得神魂顛倒的是你,要不是有這些天,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比青樓的女人還浪!”
難止喜邊打掃“戰場”邊樂嗬道:“哎喲喲,奴才再浪,還不是得靠小姐您這張傾國傾城的臉?”
夢行雲白了一眼,“切,我隻當屋裏有一個淫蕩的孿生妹妹。”
難止喜知道這個小姐的脾性,要是再調笑下去自己就得被她拿去回爐重造了。於是就憋著笑,把那些床單、被褥、床簾、衣物,一件件往無底袋裏塞。
每次“大戰”完,除了床架子,其他的東西都要換。屋裏還要放上幾顆奇香丸,把那些味道都壓下去。夢行雲想著等趙立死了,幹脆把整張床都扔掉。
此時前院來了動靜,聽聲音是那個李無痕,他不顧下人勸阻執意要來見夢行雲。夢行雲聽了趕緊把房門關上在外麵站著,要是被他看見屋裏的光景可不好。
李無痕打招呼道:“喲,夢小姐您沒睡呀。”
夢行雲尷尬地笑了兩下,“雨停了,正好來院子裏走走。怎麽不見唐姑娘?”
李無痕挑明了說,“夢小姐,是我有事前來找您幫忙。”
聽到是來求她辦事的,夢行雲鬆了口氣,帶著李無痕在庭院裏散步,她含笑道:“什麽事需要我一個小女子出馬?”
“找人” 李無痕拿出兩張畫像,一張是南宮淵的,一張是那個妖怪的人形模樣。這幾日李無痕完全沒找到這兩位的蹤跡,想到南宮淵上次作戰猶猶豫豫,他不得不懷疑他們有暗地結盟的可能。
夢行雲掩嘴笑道:“天仙都找不到,我怎麽找得到?”
李無痕自諷道:“小姐說笑了,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雖為天仙,但本事不夠。小姐您的耳目遍布永寧,找起人來要比我輕鬆多了。”
夢行雲忽然一停,又是一笑,“讓我辦事,你可得付出。”
李無痕表示除了性命,自己身上的東西任她挑選。正當夢行雲思考時,難止喜拖著無底袋出來了。夢行雲見此連忙把李無痕的頭扭過來,說:“我要你的眼睛。”
李無痕一口答應了,然後看見人臉模樣的難止喜從他身邊經過。李無痕感覺眼前之人沒有任何氣味,於是將夢行雲護至身後,自己右手化刃砍了難止喜一刀。
李無痕看到難止喜白花花的傷口,自語道:“無血無肉?”
夢行雲的一聲“放肆”將李無痕從飛速思考中拉了回來,他發現自己左手緊緊攥著夢行雲的手腕。鬆手後,夢行雲斥道:“身為天仙竟然這般無禮!”
不等李無痕解釋,夢行雲甩手哼聲回了房。李無痕左看右看,那個沒有一點氣味的家夥也不見了,這下他隻好離開。
……
當夜色降臨的時候,西都永寧的街市才算真正的熱鬧起來。相比聖京,永寧對燈火的管製更為寬放,這就讓它宛如一顆璀璨的明珠,在大魏的錦繡山河中閃耀。
今夜的街道尤為熱鬧,三十六隊花車井然有序地行駛在鳳儀街上,花車裏坐著的便是各大宗門的宗主和掌門。人間三十六宗門,灼陽、明月為宗,其餘皆為門,故而有宗主、掌門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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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花車頂上的都是將要參加天選會的修士,他們的花籃裏裝的都是些吃了便可祛除疾病,延年益壽的靈藥,專門拋撒給夾道歡迎的百姓。
車隊的終點就是那座古老且輝煌的紫極宮。那座皇城已有一千三百年曆史,曾幾經遭受戰火摧毀,但又被世人多次重建。在魏高宗時期,其規模達到曆史巔峰。
到了紫極宮正門順天門,眾人紛紛下車換乘大轎。即使憑他們的本事幾步就能到舉行晚宴的宮殿,入了皇城還是要老老實實地守規矩。
過了三大殿,隊伍分流。宗主掌門去了玉清宮赴皇帝的禦宴,而其他修士們去了長樂宮,由禮部官員招待。
禦宴所設三十八張桌案,皇帝禦案為首,國師桌案規格僅次於禦案,又與禦案呈相對之勢。三十六宗門桌案分立兩側,其中灼陽在左,明月在右,二者離禦案最近。
同光放眼過去,在那三十六位宗主掌門中,他隻親眼見過十位。眾人起身祝賀,他倒覺得讓這些真能長生的人祝他萬壽無疆,是有點奇怪了。
看著這些年歲莫測的修士,同光心裏禁不住一酸。自古以來,皇家從無修士。那些皇室子嗣在周歲之時,國師要親自為他們擦拭身體,以表上天對他們的祝福。
表麵上是這樣做,實則是國師檢查他們有無靈根。若有靈根,次日就會被送去天界,說是由天帝代養。當然,天帝也不會代養,而是送往官員家庭撫養。
在這場禦宴中,高高在上的皇帝才是最卑微之人。而那位坐南朝北的國師,才是地位最為崇高的。而那些說是與世無爭,絕不依傍世俗皇權的宗門,何嚐不是天界的附庸?
曆朝曆代,曆來如此。
舞女獻藝後,明月宗主開口道:“陛下,今年天選會的民間投名人數要比上一次少許多,您看能不能賞我們一些名額?”
同光問民間有多少人投名,明月宗主說放出去的七十二個名額,隻有三十七人投名。同光無奈道:“既然空缺名額如此之多,那就讓諸位自行商議”
此言讓明月灼陽二位宗主心滿意足,因為在五十年前,孝宗永泰皇帝也是這麽跟他們說的。可是除了靈隱宗掌門,其餘掌門都有些不滿,因為空出來的三十五個名額,通常會被灼陽明月拿去大部分。
可畢竟皇帝已經放話,而國師又無異議,他們隻好忍氣吞聲。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灼陽宗主這位老者起身抱拳道:“陛下,自同光十年以來,灼陽宗年錢年年減少。臣知國事艱難,可灼陽宗也難呐,陛下可否增加一些?”
減少各宗門年錢,是皇帝親自下的旨意。但同光現在隻好以大戰在即為由,將這項提議打了回去。
可那位一直笑而不語的國師卻開了口:“陛下,灼陽宗主方才所提之事,臣有一建議。臣以為,宗門為天帝,為陛下培養斬妖除魔之才,理當優待。臣知陛下之憂,可也知宗門之難。因此,臣可以為各宗門擬定一個不高不低且不變的年錢。陛下,您意下如何?”
同光拳頭緊握,卻沒在臉上表現出任何不滿,心裏盤算著要花多少錢加快新式火炮量產。他說句有勞國師了,便命樂師換首曲子,讓舞女們根據樂曲節奏起舞。
……
宴席終了以後,等那些宗門修士都走了之後,又有幾人夜訪玉清宮。他們是直屬皇帝的止武門探子,可不用請示直接麵聖。
玉清宮靜雅齋內,趙立一改在外的囂張氣焰,在同光麵前低聲下氣道:“陛下要臣查的案子,臣查明白了……在人間各處散布妖獸的奸賊,實為天仙。”
同光也是一驚,急切道:“證據何在?”
“臣在三月初五於洛丘郡清風客棧截獲轉運妖獸車隊,並誅殺一天仙。其屍首臣已經帶到,隻恐驚了陛下……”
同光命他帶進來,自己要親自查看。
趙立迫不及待要了了這件差事,然後向皇上遞交辭呈與夢行雲浪跡江湖。反正那群大臣已經對他厭惡至極,他也厭煩了數十年的官場生涯,正好一走了之。
趙立一路小跑到玉清宮正殿呼喚那幾個抬屍的手下,可沒人回應。他正想去宮門外查看一番,卻感到了一股凜冽的殺氣撲麵而來。
身著紅衣道袍的國師在正殿現身,而他的手上還沾了不少血。國師冷言道:“止武門都統趙立,欺罔聖聽,濫殺無辜,其罪當誅。”
趙立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左胸就已被國師用單手貫穿。
“救……” 那個“駕”字還沒喊出來,國師就把趙立的頭顱給扭轉了。同光聽到聲響匆匆趕來,就看見身處正殿一臉平靜的國師和趙立的屍首。
雖然未驗明天仙屍首,但同光已經確信趙立所言不假。
國師行了躬身禮,平淡道:“趙立妖言惑眾,驚擾聖駕,已被臣當場誅殺。”
同光咬牙切齒道:“國師,你殺狗也得先看主人!朕身邊的人多的是,犯不著你來救駕,退下!”
“臣告退。” 國師仍然麵不改色,重重地又鞠了一躬。
而同光和國師都未注意到,趙立的屍首裏,悄悄溜出了一根活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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