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執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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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靈今天起得早了些,但她發現李無痕起得更早,而且已經出去了。
唐靈心頭一喜,因為自從那晚在小巷中找到他後,他就一直把自己悶在房間裏不吭聲,今天總算肯出門了。
唐靈匆匆下樓,沒看到他的身影。她想了想,於是輕功上樓,果然,李無痕此時坐在樓頂發呆。
唐靈在他身旁坐下,好奇道:“整整三天了,你在想什麽?不餓嗎?”
李無痕輕吐一口氣,展露笑顏道:“不餓,這三天我在想葉尋說的話。”
唐靈猜到了他會說什麽,拿出了早已想好的寬慰話語,“呃……其實呢,你不用在意這些。你看看晉王和趙立,他們都是朝廷的人,不也是一個好一個壞?在我眼裏,你就是好天仙。”
李無痕微笑搖頭道:“我不是想這個,我在想有沒有法子能讓三界和平。你覺得妖界會不會有好妖?”
唐靈雙臂交叉抱於胸前,沉思了一會說道:“應該會有吧。” 她隨後伸了個懶腰,精神飽滿道:“今天你去不去觀武台看看?”
“輪到羅爺爺上台了?”
唐靈嘴角一僵,尷尬道:“他前天就輸了,我看你不開心所以就沒和你說……”
李無痕一驚,“他傷得怎樣?”
唐靈連忙回應道:“沒事沒事,羅爺爺他沒怎麽受傷,他就是被一個修士推倒後被人用法術定在地上起不來才輸的。”
李無痕鬆了口氣。好在有驚無險,要是因為自己閉門沉思耽誤了救人,那他可就是忘恩負義了。
李無痕突然起身,把唐靈嚇了一跳,她問他又要幹什麽,李無痕眼中帶了不滿,說道:“去找夢行雲,我有話要問她。”
他和唐靈直奔夢府大門,沒想到還能在這見到熟人。李無痕對熟人眼神玩味道:“哦喲,你們認識?”
南宮淵翻了個白眼,在過去的三天裏他一直嚐試找機會刺殺其他掌門,可他們就像縮頭烏龜似的不見人影,他們在觀武台時又不好動手,而灼陽明月兩位宗主幹脆連觀武台都不去了。無事可做時,他就想起了那位姓夢的家夥。
南宮淵手背青筋暴起,冷聲道:“你想多了,我隻是和她有仇。” 隨後,南宮淵閉上眼睛氣定神閑,手中長刀陣陣作響好似龍吟。
縱身一躍,揮刀如月!
南宮淵的跳劈與夢府結界相撞,爆發出的轟鳴響徹西都,觀武台的看客們還以為是擂台上的交戰聲,而看客中隻有同光和國師知道發生了什麽。國師想要動身去找那個刺客,同光卻以比武仍未結束不得擅自離場為由將他攔下了。
很快,大太監鄧德義踩著無聲疾步而來,彎著腰給同光遞上一張紙條,上麵寫著聲響的來源是鳳儀街紫綿院夢府。
同光眉頭一皺,為了不被國師察覺,他用手指在紙上寫下了“旨意”。
收刀入鞘,結界未破。
南宮淵立於夢府結界之上,琢磨著該用什麽法子把這王八殼子給破了。李無痕也登上結界狠狠踩了幾腳,驚歎道:“乖乖,這玩意竟然連條縫都不裂。”
驚歎之時,就見睡眼惺忪連頭發都沒打理的夢行雲氣衝衝地從房裏走出來,雙手叉腰罵道:“你們倆有病啊!有大門不走,非要闖進來是吧?”
南宮淵平靜道:“敲過門了,沒人開。”
急匆匆趕來的看門人解釋道:“小姐不是您說過這幾天不見外客,小的就沒開。”
夢行雲踹了他一腳,命令道:“現在要見了,還不滾去開門!”
別人一概不見,他們來了就見。李無痕心裏犯疑,這會不會又是夢行雲設下的一個圈套。想到自己被她陰了兩次,李無痕的疑心就更重了,他提醒南宮淵:“等下要小心點,這家夥的詭計手段多著呢。”
他們回到夢府大門前,李無痕也給唐靈提了醒,而唐靈亮出短刀氣勢洶洶道:“管她耍什麽詭計,直接一刀抹了她就是。” 旁邊的南宮淵點頭道:“我也有此意。”
李無痕尋思著不對呀,怎麽我這個被陰了兩次的冤大頭都沒動氣,他們怎麽就怨氣衝天了?唐靈的心思還能猜出一二,這一向不動聲色的南宮淵是咋回事?
他們被人領進待客廳,這裏所放置的桌椅茶具皆是上品貨色,而那些牆上掛著的行書飄逸灑脫,畫作栩栩如生,它們都出自於夢行雲之手。這廳裏隨便拿一件東西,都能引來無數行家競價拍買。
過了一炷高香的時間,這裏的主人才出來迎客。也許是入夏的緣故,夢行雲在著裝上的選擇十分大膽。即使有男賓在場,她還是隻穿了件紅短褂外加一件綠長袍,玉腿裸足,領口敞開,春色隱約可見。
李無痕紅了臉側過頭,隻敢用餘光瞄她。唐靈更是目瞪口呆羞得麵紅耳赤,罵她不知羞恥。夢行雲不以為然,反笑道:“這是我家,我愛怎麽穿就怎麽穿。反倒你們兩個,腦子裏都在想什麽?還是龍太子要沉穩些。”
南宮淵麵無表情,冷不丁地出刀揮砍。而夢行雲似乎早預料到他會來這一下,如鬼魅般閃開了這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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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行雲坐在紫檀木椅上,晃腿搖扇道:“說吧,你們來找我做什麽?”
李無痕毅然上前,神情嚴肅道:“你那天說戰火紛飛永不統一的大地才是他們想要的結果,到底是什麽意思?你究竟知道多少?”
夢行雲笑道:“我知道的多著呢,可你們兩個太年輕不知世事,龍太子久居海底不見天日,我就算說了對你們有何用?來這兒問我還不如求我辦事。”
唐靈撇了撇嘴,嘟囔道:“不想說就不想說,在這裝什麽。”
“急。” 夢行雲用扇子輕拍了唐靈額頭一下,唐靈實在看不慣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家夥在這裝高深,於是袖中短刀出刃直刺夢行雲麵門。
但是夢行雲連南宮淵的出刀都躲過了,豈會躲不過這個?眨眼間,唐靈的小巧短刀就到了她手中。她嗤笑道:“既然你們這麽想知道,我就挑最簡單的來講。”
“天地一盤棋,萬年以來曾誕生過無數執棋者。那些死了的我就不說了,當今天下執棋者以姚修能、拓跋璟為首,一南一北又有謀士無數,他們或觀棋不語,或以身入局。元士蘭、徐應山、趙丹青、孤獨綽、耶律靈均、仇萬丈,這些謀士你們可曾聽過?況且這隻是地上走的,那些天上飄的,海裏遊的,隻會更多。”
夢行雲說著說著就走到李無痕身邊,沉聲道:“天下始終未能一統,應是你們天界哪位天帝或謀士的手筆,狠辣至極。”
她又走到南宮淵身邊,輕歎道:“龍族本有一統天下之勢,隻可惜來去匆匆,曇花一現。若找不到饕餮,連重新上桌的資格都沒有。”
夢行雲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唐靈身上,帶有一絲憐憫,但分不清是真情還是假意。她說道:“人若想統一天下,首先要脫離天界擺布,否則一切都是在做無用之功。當今皇上正為此努力,隻可惜呀,大魏不出百年必亡。”
夢行雲背手徐行道:“可皇上不服輸,還把大魏最後的氣數交給我保管,我嫌麻煩,又給了元士蘭這個癡人。”
姚修能,南國皇帝。拓跋璟,北境妖王。南宮淵雖不知其他的是何人物,但對這兩個姓名尤為熟悉。而唐靈和李無痕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了,根本不曾想到夢行雲是皇帝身邊之人。
李無痕吞了一下口水,躬身虛心求教道:“晚輩聽聞十凶獸是萬年前的大妖,他們都做了什麽?萬年過去了,為何龍族還要尋找饕餮?”
夢行雲緩緩點頭,滿意道:“這才像樣嘛。” 她抿了一口茶水,賜教道:“萬年前,白澤為首個開慧神獸,通萬物之情,知天地之事,曾與太初天尊辯道,自認天地萬物眾生平等,卻被天尊厭棄,還被稱為‘妖’。”
“白澤欣然接受此稱號,歸隱山林,私傳萬法於蒙昧百獸。天尊認為這是大逆不道之舉,一鼓作氣將開慧百獸驅逐至三倉江以北,從此之後便有了人妖之分,天仙與妖獸的戰火也就此燒開了。”
“白澤座下有八將一軍師,窮奇、檮杌、饕餮、禍鬥、猙、蜚、諸懷、朱厭為將,蠱雕為軍師,他們隻花了五十年就統一了混亂不堪的北境,之後就與天界屢次交手,斬仙無數,什麽天將天君都是他們的手下敗將,天下也即將統一。”
夢行雲一改剛才的激揚語氣,歎息道:“世事無常,誰能料到饕餮竟在後方叛亂,白澤率禍鬥部眾前去平叛之時,天界也大舉進攻,最終檮杌、窮奇、朱厭…白澤身死,其餘不知所蹤,可誰能保證他們會不會有神通活到現在……”
屋外傳來了看門人的聲音,說是宮裏來人。正出神的夢行雲被這話從曆史長河中拉了回來,她對李無痕微笑道:“我今天就說這麽多,回去好好琢磨吧。”
李無痕他們還沒告辭,那位宮裏人就已經來到內廳。夢行雲對來客行禮笑道:“鄧公公,好久不見。”
唐靈她回看一眼,發現這位鄧公公竟是那日送給他們黃金玉鐲之人!那麽那位回答自己是個無名氏的大叔,不會就是當今皇上吧?!唐靈想到這個雙腿一軟就要往下倒,還好被李無痕及時扶住沒出醜。
原來拜訪夢行雲的隻是他們三個,鄧德義在心裏鬆了口氣,笑眯眯道:“三位俠士,咱家與夢小姐有些話要說,能不能……?”
南宮淵一聲不吭就走了,李無痕和唐靈如小雞啄米般點完頭才敢離開。
在回去的路上,李無痕感慨道:“這趟沒白來,居然能挖出那麽多事,夢行雲一個女子能做皇帝的親信,厲害呀。”
唐靈鄙夷道:“厲害什麽?他們這些大人物爭來爭去的,到頭來受苦的還不是我們這群平民百姓?真有能耐就去勸妖王別打了呀。還有你頭上那個天帝,表麵對我們好,又在背後捅刀。君子相小人心,真不是東西!”
唐靈這一罵,罵出了李無痕那晚想對天大罵的話語,他拍手稱快道:“罵得好啊!我覺得咱們可以指天再罵一次。”
唐靈回絕道:“我才不要,會遭雷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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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無痕輕笑道:“怕什麽,天雷劈下來有我護著。”
唐靈說了一句淨逞能,頭就靠在了李無痕肩頭,一副小鳥依人模樣。李無痕想到夢行雲說他倆還年輕,於是問了唐靈一句:“你以後想做什麽?”
她想了想,呢喃道:“救人先救己。如果我找到艮岩磐龍丹救了自己的命,那就表明我有救人的天分啊。那以後就做個江湖郎中好了,走遍天下,行醫救人。”
李無痕嗯了一聲,唐靈反問他以後想做什麽。
李無痕沉默良久,半天了才吐出一句讓唐靈哈哈大笑的回答,他說他想做一個能讓天下脫離苦海的大人物。
……
夢府中,大太監鄧德義正坐於紫檀木椅上閉目養神,身邊沒有一個下人陪在旁邊伺候他。這要是發生在聖京哪位官員的府邸裏,那麽這位官員的仕途就該走到頭了,要知道,連風頭正盛的新首輔徐愷之都不敢怠慢他一分。
但這裏是夢府,剛才那位夢小姐能對他鄧德義微笑行禮,他就已經知足了。
夢行雲姍姍來遲抱歉道:“沒料到鄧公公會光臨寒舍,準備遲了,還望鄧公公見諒。” 她的衣著不變,隻在頭上多插了支白玉珠釵。那根白玉釵是同光帝的賞物。
即使被晾在那許久,鄧德義仍舊低眉順眼道:“十七年未見,小姐還記得咱家就已是咱家的福氣了,要是能在小姐府邸多坐上一會兒,咱家的福氣就更多了。”
夢行雲朱唇微揚,奚落道:“少在這兒裝傻,之前我還聽過有位戶部郎中因為給你上錯了茶就坐了冷板凳,鄧公公真是好威風呀。”
聽這一番話,鄧德義的袖中雙手汗珠流淌,“小姐,京城眼耳眾多,人人身不由己,即使咱家沒這個心思,也會被其他官吏拿去作柄呀。”
“嗬嗬,嚇你的。” 夢行雲輕盈落座,欣賞著自己的纖纖玉指,心不在焉道:“說吧,皇上又有什麽事要我去辦?”
鄧德義低聲道:“是七殿下的事,七殿下有……”
不等“靈根”二字出口,夢行雲就冷聲道:“我當年怎麽說的?狸貓換子這辦法隻能用一次,要不然會引來天界大力追查。皇上既然讓六殿下留在人間,那隻好委屈七殿下了。”
即使代表了皇帝,鄧德義在被拒絕後沒有嚐試施壓,他換了個話題依舊謙恭道:“夢小姐,六殿下現在怎樣?皇上很是關心。”
夢行雲目光落在團扇中的那隻畫眉,語氣寡淡道:“他現在好得很,我還給他找了兩位師父,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日後必成大才。隻是榮華富貴與他無緣了。”
鄧德義看著眼前冷若冰山的夢行雲,思緒飄回了同光二年的那個深秋。那天他懷裏抱著還未滿月的六皇子姚文泰,地上跪著的是瀕臨崩潰的六皇子生母吳貴人。
他記得那時皇帝正與一位豔壓後宮群芳的女子同席而談,那位名叫夢行雲的女子語出驚人,竟敢問皇帝“天子天子,難道陛下甘願做天帝之子?”。那日所談內容就是狸貓換子,瞞天過海,將六皇子送出宮外。手法之精妙,連國師都能騙過。
一直以來隻有三人知道那位六皇子是夢行雲提供的“狸貓”,一位皇帝,一個太監,還有一個已經不能言語被打入冷宮的恪妃。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隻有她這個主謀容顏依舊,逍遙自在。
看到鄧德義悵然若失,夢行雲朗聲道:“鄧公公既然來了,我也不會讓鄧公公空手回去。”
夢行雲起身踱步至畫作下山虎前,鄧德義緊隨其後洗耳恭聽,生怕聽漏了什麽。她負手而談:“日後豐邑會有一場針對天師府的滅城之戰,豐邑城與天師府劫數難逃,還望皇上下密旨盡早遷出城內軍民。”
“乾州徐家老祖徐應山不死,各地徐黨不滅,還望皇上謹記。”
鄧德義連聲應是,而後默不作聲一步步退出了夢府。夢行雲等他走後陰笑連連,手作撚棋狀,在空桌上輕輕落了一子。
一言定生,一言定死,這就是執棋者所擁有的權柄。執棋者能夠決人生死,但也會成為其他執棋者的一枚棋子。執棋者為保其自身,必然身居幕後,依附權勢。
南國北境,蒼天極淵,古往今來,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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