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戰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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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毒牙騎不見蹤影,飛雲峽被法術影響!”
依青牛山紮營的將領圖楞策得到奏報後出營登上山頭遠望,瞧見東邊飛雲峽黑氣衝天,疑似有滾滾熱浪不斷冒騰。天峻常年寒冷,是不可能有這種異象的,除非他派出去的毒牙騎真和天兵交手了。
“具體什麽情況,詳實說來。”
斥候道“飛雲峽被黑暗籠罩,屬下未近百步就覺酷熱難耐,有弟兄再近十數步就被燒灼熔化,屍骨無存。”
圖楞策道“其他營寨可有動向?”
斥候道“屬下不知。”
圖楞策道“我去稟報妖王,沒我命令營內各騎都不許出動。”
芒康山山腰,將領典鬆正站在一塊突出崖壁上,遠看飛雲峽狀況。他們部眾的駐紮大營是離那最近的,峽穀裏打得昏天黑地,他派出的伏兵多半是回不來了。
目睹全程的典鬆抹去一額頭汗,和身邊副將說“飛雲峽去不得了。我料定有殘兵潛入山林。點五百精兵,隨我前去截殺漏網之魚。”
副將道“是否上奏妖王?”
典鬆道“這回我們先斬後奏。甕山營、大雪營、金鳳營、螭龍營估計都出動了,去晚了一個頭都撈不到。”
山林中,部分死裏逃生的上官氏子弟叫苦連天。他們雖躲避及時活了下來,但身上的燒傷不見好轉。平日受了傷很快就能自愈,這下可好,疼得他們哭爹喊娘。
“安靜!” 上官雲煦大喝道“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二殿下,你離天君最近被他幫了一把,我們呢?也不瞧瞧我們的傷。”
上官雲煦無言以對。就在焰風襲來之時,他的確被北曜天君推了一把,那股環繞自身的寒氣化解了不少烈焰。因此他隻受了點灼傷。
可其餘上官氏子弟就倒黴了,光是當場燒死的就有五個,還有一部分不知所蹤的兄弟估計逃向對側山林。
雲炁、雲燕、雲焏,都死了,都怪二哥無能……
上官雲煦猛捶樹幹,悲憤交加,嚇得他們不敢多言。畢竟他是天帝次子。
“嗚嗚嗚……”
“誰在哭!” 上官雲煦怒喝,“想死嗎!”
他這一喝,連叫喚聲都沒了。
“嗚嗚嗚嗚……”
鴉雀無聲的林子裏,哭聲更明顯了。
“殿下,是他在哭。” 一個仙指向了一個遠離他們獨自對著樹哭的家夥。要不是哭聲,眾仙都發現不了還有這麽一個命大的家夥。
離他最近的仙上前提醒“喂,都跑出來了哭什麽,沒聽見殿下的話嗎?”
那家夥不僅不聽勸,還哭得更厲害了。林間陰風陣陣,與哭聲重合。
“你會把妖怪引過來的,別哭了!” 那仙拍他的肩膀,還用了噤聲咒。
“嗚哇啊啊啊……”
噤聲咒不起作用。哭泣的家夥轉過頭來,臉頰掛滿了血紅的淚。
這家夥不對勁!他不是仙,也不是人,就連妖都不是!他身上沒有半點氣息!
“啊啊啊啊啊……”
淒厲哭聲迷惑了他們的心神,離那玩意較近的天仙都開始大哭起來,哭著自挖雙目,任誰叫都叫不停。很快,連叫他們的仙也被哭聲影響。在他們自挖雙目時,第一批被影響的仙已經自毀心脈,倒地身亡。
上官雲煦鼻子一酸,嘴角也開始不受控製,淚眼奪眶而出。
“不!我不能死在這!” 他強忍自挖雙目的欲望,把自己的雙耳刺穿。緊接著擲出一刀命中那家夥腦門。
更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那家夥不但沒死去,還拔出了那柄刺穿他頭顱的刀,而且刀上連血都沒有。
這玩意沒有血肉。
那淒厲的哭聲又來了,三個趁空檔效仿上官雲煦的仙活了下來,其餘上官氏子弟當場死絕。
“他娘的!我去剁了這玩意!”
“不可!不可輕舉妄動!”
一個想為弟兄們報仇的仙被上官雲煦攔下,他在掌心寫道“這玩意古怪得很,連氣息都沒有,也殺不死。我們在這纏鬥隻會引來妖兵,先撤再說。”
“說的真對。”一個陌生聲音響起,“所以得我來善後,嘻嘻嘻嘻……”
先是哭聲,又是笑聲,他們雖聽不見,但已經感到了殺氣。
“莫忍悲,你這個愛哭鬼可比勿忘憂強多了,方才的話別往心裏去。” 難止喜從一棵樹幹裏破了出來,說“東邊來了妖兵,你先去會會他們。”
被喚作莫忍悲的古怪東西隨即止了哭聲,往東走去。
難止喜看了一眼,那四個上官氏子弟早已逃之夭夭。他不慌不忙地又鑽入一棵大樹,詭異的笑聲頓時在林間回蕩。
上官雲煦眼見正前方的樹破出一條慘白手臂,輕輕一拉扯就能把他朝那拉過去。他也不多想,一記手刀以氣成刃砍到了周圍所有的樹。可是不見那家夥的屍體。
忽的,土裏竟冒出一隻手,抓住了跑在最後的天仙的腳。而被抓住的天仙隨即飛速下陷,全身法力來不及施展,就連求救聲都來不及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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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了一眼的天仙寫道“不見福全身影。”
上官雲煦意識到他不是跑散了,是被那東西逮住了,而且下場隻有死。
妖族出了殺不死的玩意,必須把這消息傳回大營!
情況越是危急,上官雲煦頭腦越是冷靜。傷悲憤怒都是徒勞,他不能辜負天君的拚死保護,要活著回去!
上官雲煦猛地跳起,冒著被妖兵發現的風險盡力飛回天兵大營。
另外兩個天仙隨之照做,可他們晚了一步,難止喜已經找上來了。其中一個天仙被拽住大腿,拖入土中。
他還想反擊,但是那家夥硬生生笑著撕開了他的軀體,把心髒給挖出來捏碎。
同時的,對側山林也傳來慘叫,有妖有仙。想也不用想,是在那潛伏已久的勿忘憂、虛抑恐動手了。
難止喜笑道“主人真乃神機妙算,叫他們有來無回!”
他大笑著喚出禍鬥改造過的火槍,填入一粒粒白色彈丸,對著剛剛飛出林子的天仙瞄準。
砰!
一聲槍響,上官雲煦眼睜睜看見飛在他身後的堂兄不知被什麽東西擊中了,片刻不到就身體炸裂而亡。
“切,能炸穿城牆的白珠僅能炸開你們身體嗎,你們可真難殺啊。” 難止喜罕見地露出不悅神色,隨後接連射擊。
奈何這東西對天仙隻能打一個出其不意的效果。上官雲煦見識了那槍的威力後一刻都不敢鬆懈,憑身法躲開了全部射擊。那些在空中爆炸的白珠散發出白色煙塵,又起到了很好的遮掩效果。他得以逃出射程範圍。
“該死!失手了啊,我得多殺幾個。” 未能得手的難止喜氣急敗壞,趕去和莫忍悲匯合。
山林殺聲震天,多數妖兵遭遇伏殺,傷亡慘重。軍情傳至妖王大帳,妖王震怒,親自點將率兵前往天峻山區。
……
飛雲峽兩側絕壁崩毀大半,黑暗籠罩了整條山路,任何靠近這裏的東西都會被高溫熔化。黑暗中心,一杆銀槍在公孫玄澄手中舞成一團密不透風的銀色光輪。
崩山!攪海!裂雲!
霸王槍法剛猛無儔的殺招接連爆發,銀色槍芒撕裂空氣,發出尖銳厲嘯,一次次斬向那洶湧而來的黑暗。
在禍鬥眼中,公孫玄澄就像個在洶湧大海上逆水行舟的老船夫,與巨浪做著驚險的搏鬥。那杆丈二銀槍在他手中爆發出千鈞之力,一次次劈波斬浪,化險為夷。
槍芒過處,粘稠黑暗被短暫地撕開一道道裂口,如同利刃劃過沸騰油麵,露出後麵扭曲灼熱的景象。
然而,裂口轉瞬便被更多的黑暗填滿、彌合,槍芒上附著的沛然巨力與清寒仙氣,竟如泥牛入海,被那無邊的黑暗和其中蘊含的恐怖高溫飛速侵蝕、消融。
隱藏在黑暗洪流中的禍鬥還未近身,公孫玄澄卻已有了疲憊跡象。他是這一輩天仙中的頂尖強者不錯,但他也有老的一天。而禍鬥早就抓住了這一弱點,這無窮無盡的熱浪就是最好的進攻。
公孫玄澄目光掃過這片被黑暗與熔岩徹底扭曲的峽穀地獄,眼中的最後一絲猶豫徹底散去,隻剩下決絕。
“天行,天珣,抱歉了。”
他停下動作,將手中那杆飽經烈焰灼烤、槍尖焦黑的銀槍緩緩收至腰側,左手並指如劍,指尖一點清光瞬間暴漲,狠狠抹過滾燙的槍身。
一聲清叱,那點清光如同擁有生命般急速蔓延,瞬間覆蓋整個槍身!槍身上升騰起肉眼可見的刺骨白氣,與周圍灼熱空氣激烈碰撞,發出密集“劈啪”爆響。
槍尖上那抹被灼燒出的焦黑,竟被這極致的寒氣強行壓製下去,重新綻放出比最初更為純粹、更為凜冽銀光寒芒!這寒芒是如此耀眼,如同在無邊暗獄中升起的一顆孤星。
崇尚火德的公孫家族竟出了一個寒氣十足的後生,禍鬥見到這一幕臉上露出一抹欣喜之色。他敢肯定這個老小子不僅有極寒之氣,也已將火神天主修煉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以便平衡體內二氣。
破陣!
槍隨身動,公孫玄澄好似化作一道刺破黑暗的銀電。槍尖那一點凝聚到極致的寒星,義無反顧刺入了洶湧撲來的無窮浪濤。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隻有一種令人神魂戰栗的、仿佛整個空間結構都在呻吟撕裂的“嗤——!”聲,尖銳到極致,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寂靜。
槍尖所指,那能熔金化鐵、吞噬萬物的無邊黑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騰油鍋,猛地向內劇烈凹陷、塌縮!緊接著,一點純粹到無法形容的銀光,在黑暗的核心驟然爆發。
光與暗的界限,在這一槍之下被徹底粉碎。
寒氣凝住了熔岩洪流,飛雲峽正步入隆冬。傾天而下的雨點化作漫天飛雪,這雪不像那輕飄的鵝毛,而是被狂風撕扯、揉碎、再狠狠砸向大地的白色狂潮。
它們並非垂直落下,而是橫飛、斜刺、打著旋渦,如同無數被無形劍氣攪亂的暗器,鋪天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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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刮破了妖魔的皮肉,公孫玄澄頂著長槍逼迫禍鬥不停後退。禍鬥也在用雙手全力擋住霸王槍法中最凶狠淩厲的破陣式,若有鬆懈,定會被一槍穿心。
公孫玄澄黑發轉白已顯老態,禍鬥全身皮開肉綻上下是血。他們都到了死亡的邊緣,可他們的戰魂卻在熊熊燃燒!
“破!”
禍鬥大喝,以崩裂雙手的代價崩斷銀槍槍頭,爆發出的衝力迫使他們退開數丈。
破局的禍鬥笑道“羋旅傳下來的東西果然有點意思……老小子,還撐得住嗎?”
此時的公孫玄澄雖精神充沛,但身形已經瘦了一圈,白發蒼蒼,臉上已有皺紋。他也冷笑道“老夫戎馬一生,定是不能善終了。今日就和你痛痛快快殺一場!”
禍鬥仰天長笑“有骨氣,沒給你祖宗丟臉!”
下一刻,漫天飛雪轉瞬暴雨傾盆,地麵積水開始猛漲,不一會飛雲峽就變成了汪洋大海。公孫玄澄察覺到滿山妖兵便再無顧忌,肆意釋放自己的所剩氣力。
斷槍再次長出槍頭,垂垂老矣的將軍再次展露出自己的雄風。
禍鬥一時錯愕,眼前的對手仿佛與當年的公孫雲身影重合。
也好,就當是彌補萬年前的遺憾了。
禍鬥斷臂重生,身邊黑氣匯聚成一杆畫戟。他站在山崖之上,夢回吹角連營。
瑞元九十四年,饕餮趁南北戰事僵持之際突然反叛,妖祖白澤親自帶兵前去平叛,大將禍鬥隨行。公孫雲趁此機會率十萬天兵攻下天峻,大將檮杌戰死,形勢急轉直下……至今禍鬥仍記得平叛歸來時沒有歡呼慶賀,隻有家家披麻戴孝。
秋風蕭瑟,滿地霜寒,禍鬥身披堅甲手持畫戟,站在城頭上遠眺潰敗的妖兵。那個揚言要親手割下主公頭顱的公孫雲在原野上馳騁,勢如破竹。
他是鎮守保平州的大將,腳下,是保平州的最後一座城池。此城一破,大黎西部再無平安可言。麵對即將兵臨城下的天兵,他有信心鎮守十年甚至二十年,他會用無窮無盡的大火焚燒一切來犯之敵。
可是噩耗傳來……
“將軍,天兵突現蒼山,已連破四城直奔大都而去,主公請將軍速回。”
又一支天兵直撲大都,那麽說明朱厭、蜚很可能已經兵敗,否則主公也不會下令他火速返回都城。
“公孫雲!我誓殺汝等!” 記憶中,他在公孫雲兵臨城下時隻留下了一句不甘。
痛徹心扉,是他舍棄了保平州,是他不戰而逃。這種未能奮力一戰的遺恨伴隨了他萬年,是他萬年沉睡的噩夢。
“來!”
禍鬥和公孫玄澄一同發出猛虎般的咆哮,在峽穀之中,大河之上憤怒揮砍、突刺,餘威震碎崖壁,山林土石不停下滑。
禍鬥戰意十足,公孫玄澄也不遑多讓。作為早已步入老年的天仙,他此時所爆發的力量比年輕時強了十倍之多,衰老和新生的特征在他身上雙雙顯現。
他單腿攪動河水,波濤洶湧的江河驟然旋轉加速了。渾濁大浪翻滾飛揚,一條直通雲霄的龍卷水柱逐漸升起,把他們帶到空域之中。
無天無地之所,一決生死之刻!
水柱內部燃起熊熊烈火,光雨灑下,仙魔在須臾間相殺千百回合。他們的力量越來圓融,再無掛礙。他們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但此刻將他們緊密聯係在一起的是那永無止境,生生不息的戰魂。
他們縱聲大笑,意氣風發,那張狂的笑聲壓過了咆哮的水浪火龍。
漸漸地,極速旋轉的通天水柱搖搖欲墜,隱有失控之勢。狂風暴雨籠罩了天峻,火流星從天而降,砸得地表千瘡百孔。
風中,蒼勁有力的聲音傳來,不知是誰在念誦詩句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幽冥又何妨。”
通天水柱轟然崩塌,大水淹沒了峽穀,又迅速蒸發殆盡。
洪水退去,唯有禍鬥屹立不倒。他雙目低垂,平靜得像禮佛的信徒。
視線中,是倚靠在岩壁旁的公孫玄澄,他死了。禍鬥雖給了他穿心一擊,但從那安詳睡去的表情來看,他是力竭而亡。
“戰至最後一刻,但願我將來能是這種下場。” 禍鬥輕聲說。
帶兵趕到的妖王在那個身體幾乎支離破碎的妖怪眼裏看到了瑩潤光澤,很識趣的沒有上前打擾。
那像是對故友的哀悼。
僅過了片刻,禍鬥又開始以輕蔑語氣說“老小子,算你走運。”
話音剛落,禍鬥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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